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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也先轉過頭去在玉几斟了杯茶,瞥眼之間,忽見帳幔微動,裏面似有聲音,也先倏地站起,喝道:「帳幔裏還有誰人?」

  轉過頭來,只見脫不花手搖檀扇,笑道:「哪能有人?爹爹,你敢情是給今晚的飛賊嚇慌了,到處疑神疑鬼!」

  也先面色一變,忽而哈哈大笑。

  脫不花力持鎮定,用力揮扇,只聽得也先笑道:「中華氣候與我們蒙古大不相同,涼秋九月,咱們那裏已降冰雪,這裏卻還悶熱。原來是你的扇子扇出微風,倒教我多疑了。」

  說罷又是哈哈大笑。他可不知,脫不花也是先見了帳幔飄動,這才搶過扇子扇的。只因她手法快極,也先又正好轉過頭去斟茶,所以沒有覺察出來。

  脫不花心中暗暗埋怨張丹楓如此之不小心,只聽得也先又道:「我而今已傳令全軍,若非有我親筆文書,加蓋將令帥印,誰也不許接近明朝皇帝。我又把軍中的十二勇士,全都調到虎帳防衛,任飛賊有天大本領,也不能再闖進來啦。另外還有個明朝的御林軍統領張風府,我早就聽澹臺滅明說過他的名字,從昨日之事看來,他果然是個男兒,若能將此人降服,比我帳中的十二勇士都要強得多。好在他受了箭傷,不須多人看管,我才能把十二勇士都調了過來。」

  脫不花對張風府殊無興趣,她擔心的是和張丹楓的婚事,想起一事,問道:「爹爹和張宗周可和好了?」

  也先笑道:「也沒甚麼不和好,將來結了親家,那就更好啦。」

  又笑道:「料張宗周也脫不了我的掌握。他們張家世代,幫助我國建立典章文物制度,也算得大有功勞。只是他們妄想借我們瓦剌的兵力,復他大周的江山,卻哪裏有這樣便宜之事。所以這次我讓他在國中留守。他也奇怪,他日想夜想,無非想等到今日進兵之事,而今咱們真的進兵了,我叫他留守,他卻毫不反對,看樣子還是滿高興的,這倒教我難於猜測了。不過,他也確是個人才,待我平定了中國之後,自立為皇,那時我還要叫他做我的宰相呢。兒啊,我做了皇帝,你就是公主啦!」

  忽聽得外面已打了三更,脫不花笑道:「爹,時候不早,你也該休息啦。你明日還要行軍,要打下北京,你才有皇帝做,我也才有公主做啊!」

  也先笑道:「兒說的是。」

  當即親了女兒一下,離開女營。

  也先一走,脫不花鬆了口氣,只覺冷汗已透羅衣,一面換衣,一面笑道:「張家哥哥,你瞧我爹對你多好,你可放心啦!」

  帳幔內毫無聲息。脫不花又笑道:「我爹已走啦,喂,你快些洗澡吧,是不是水涼了,要不要再換一桶熱水給你?」

  帳幔內仍是毫無聲息,脫不花道:「喂,喂,你怎麼不理我?」

  仍是無人回答。脫不花柳眉倒豎,走近了去,伸手一觸,卻又不敢拉那帳幔,只怕張丹楓已脫了衣服,赤條條的那可不好意思。又叫了兩聲,張丹楓仍是不應,脫不花怒氣上衝,銀牙一咬,不顧一切,雙手一撕,猛地把那帳幔一下拉開!

  這一拉頓使脫不花驚得呆了,帳幔之內,空空如也,哪裏還有個張丹楓?仔細看時,只見帳幔後邊,已給利劍割開,張丹楓想必就是從割裂之處鑽出去的,脫不花這一氣非同小可,心道:「我真是一時糊塗,悔不該讓他把寶劍也帶進去洗澡。」

  再一看時,只見地上還有幾行小字,想是用利劍劃出來的,那幾行字是:「多承相救之恩,異日必有以報,時機緊迫,無暇敘兒時之事,兩國相爭,更非君子論交之時,我去也!張丹楓。」

  脫不花怒氣沖沖,奔出帳篷,問外面守衛的女兵,張丹楓已經去了多時了。脫不花道:「你為何不攔住他?」

  那女兵尚未知張丹楓是個男子,道:「她是跟你進來的,你吩咐過我們,不准我們多言。她要出去,我們豈敢攔阻?」

  脫不花氣極怒極,卻是不敢發作。

  再說張風府被擒之後,被囚在左中軍帳,帳中也有兩個武士守衛,張風府先是矢志盡忠,百般求死,不肯進食。瓦剌武士奉了也先之命,卻硬把參湯灌入他的口中,又替他敷上了金創聖藥。張風府所受的傷本來只是傷了外面皮肉,並不嚴重,吃了參湯,敷了傷藥,歇了一會,精神漸見恢復,心中想道:「我就是死了,也要多拼他們幾個。」

  如此一想,安然吃飯。瓦剌武士只道他回心轉意,大為歡喜。豈知張風府是要養足精神,暗運玄功,掙脫手鐐腳銬,突圍而出,再在番營之中,大殺一通!

  三更過後,瓦剌軍中寂靜無聲,除了守夜輪值的衛士外,兵士們全已睡了,張風府見時機已到,暗運一口丹田之氣,雙臂一振,不料手鐐腳銬十分堅因,震之不斷,只鬧得噹啷啷一片響聲,那兩個武士愕然跳起,喝道:「你幹甚麼?」

  張風府又是用力一振,「迫卜」一聲,嘩啦一響,手鐐竟給他震斷了一個環節,兩個武士大驚,揮刀急上,將他制止,張風府雙眼通紅,大喝一聲:「近我者死!」

  和身一撲,手鐐橫掃過去,第一個武士見他勢猛,不敢與他相拼,又不敢殺死他,虛晃一刀,向左一閃,想從偏鋒進襲,挑斷他的足筋,豈知張風府早料到他有此一招,身子一倒帶著腳銬,突然捲地一掃,那武士慘叫一聲,膝蓋以下,給他掃得齊根斷了。

  另一個武士武功甚高,人也機靈,見狀不好,趕上去就是一刀。張風府在地上一滾,雙足橫掃,那武士一跳跳開,刷刷刷連劈三刀,張風府帶著手鐐腳銬,閃避極難,那武士刀鋒一晃,刀尖對準他肩上的琵琶軟骨,只要一刀挑下,張風府就要成為廢人。

  忽聽得叮噹一聲,那武士尖刀落地,張風府大是奇怪,急忙跳起,只見帳篷開處,兩個幪面武士風般撲了進來!

  帳中的武士大喜叫道:「快來制服這個死囚!」

  躍過一邊,彎腰拾刀,豈知兩個幪面武士一聲不響,倏地雙劍齊出,銀光一絞,立刻把那個武士斬為兩截!

  張風府大喜叫道:「是你?」

  兩個幪面武士把幪面巾揭了一角,笑道:「不錯,是我!」

  這兩人非他,正是張丹楓與雲蕾。原來張丹楓聽得也先談話,知道張風府這邊的守衛較疏,於是施用妙計,先走出女營,再換上蒙古武士的服飾,施展絕頂輕功,悄悄溜回營中,約了雲蕾,正好及時趕到。

  張丹楓與雲蕾雙劍齊施,霎忽之間,將張風府的手鐐腳銬全都削斷,這時只聽得帳外人聲鼎沸,看著就要撲進帳來。張風府大笑:「好呀,今日咱們死得值了!殺一個夠本,殺兩個有利,我今日非賺個一本十利不可!」

  搶過一柄軍刀,就要衝出去與瓦剌武士拼命,張丹楓忽然攏指一拂,張風府駭道:「你,你——」

  剛說得兩個「你」字,雙眼一闔,立刻暈倒。雲蕾瞧了張丹楓一眼,只聽得張丹楓道:「不能讓他拼命!」

  把張風府背起,與雲蕾並肩一站,只見那帳篷倏地被人挑開,無數武士,一齊撲進。張丹楓一劍飛出,向右手邊伸展,劃了半個弧形,雲蕾也一劍飛出,向左手邊伸展,劃了半個弧形,雙劍一合,威力無比,合成了一道寒光耀目的光圈。只聽得一片斷金戛玉之聲,被劍鋒觸及的兵刃全都斷了,雙劍盤旋,左右飛舞,宛如銀龍入海,十蕩十決,眾武士見來得勢猛,不由自主地左右閃避,張、雲二人就從缺口之處衝出,飛身跳上臨近的帳篷。瓦剌軍中最厲害的十二勇士都調到中軍帳中,守衛明朝天子去了,這一邊只有第二流的好手,輕功遠在張、雲二人之後,眼睜睜地看他們掠過十幾道帳篷,竟是無能隔截。

  張丹楓微微一笑,撮唇一嘯,只聽得馬聲嘶鳴,就在附近。張丹楓道:「好啦,咱們脫險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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