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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只聽得那少女格格一笑,道:「記得小時,有一天我和你去打獵,在烏昂山下的玉鏡泉邊,臨流照影,你說我像個男孩子,我卻說你像個女孩子,你可記得?」

  張丹楓含糊應了一聲,那少女突然把張丹楓一拉,拉到一面鏡前,笑道:「你今天穿了我的衣裳,更像女孩子了,你自己瞧瞧。」

  張丹楓面上一紅,心道:「雲蕾易釵而弁,我卻易弁而釵,若叫她知道,豈不被她取笑。」

  脫不花笑了一笑,又道:「我們出征前夕,聽說你偷入中國,問張丞相,張丞相又不肯說,只道我們今生不能再見了,誰知真主保佑,咱們卻在這裏相逢。咱們多年不見,今回你可要在我這兒多住幾天。」

  張丹楓驚道:「這如何使得?」

  脫不花道:「這有甚麼使不得?包保你沒人知道,就是有人知道,她們都是我的心腹,也不敢說。」

  張丹楓連連搖手,脫不花面色一端,忽道:「你若不肯,我就嚷出去啦!」

  張丹楓道:「好,你嚷吧,實對你說吧,今日我乃是你的敵人,你可把我縳了,獻與你的父親。我既敢到你們的軍營,本來就不準備要這條性命。」

  那少女聽了,忽然又是格格一笑,嬌媚動人。

  張丹楓怒道:「你笑甚麼?」

  脫不花道:「你還是小時候的脾氣,總愛和我抬槓。你說你是我的敵人,我卻不當你是我敵人呢。再說你不要性命,難道你就不為你父親著想嗎?」

  張丹楓暗暗吃驚,心中想道:「我父親尚在瓦剌,脫不了也先掌握。而且將來假若我要策動瓦剌內亂,那還需要我父親相助,成仁容易,復國事難,我且暫忍受一時之辱。」

  脫不花見他低頭不語,只道他已心允,又笑道:「其實住在這裏有甚麼不好?我這個地方,你在瓦剌軍中再也找不到這樣舒服的住所。」

  張丹楓跳起來道:「甚麼?你叫我住在此處?」

  脫不花道:「不住在這裏又住在哪裏?難道你出外面去和女兵們混在一起住嗎?你不怕笑話,我也怕笑話啊!」

  張丹楓一想,確是為難,想起雲蕾,心中暗暗叫苦。

  脫不花叫女兵弄一桶熱水進來,道:「你在帳後沐浴,把身上的污泥草屑都洗乾淨了,免得被人看破。你不必羞答答的,沒人瞧你。」

  把帳幔拉開,推他進去,又順手替他將帳幔拉上,遮得密不透風,笑道:「你可放心了吧,等會兒出來,我還有話要和你說。」

  張丹楓心中暗暗盤算脫身之計,想來想去,卻是實無善法,忽聽得軍中刁斗之聲,外面正正敲了二更,有個女兵進來報道:「格格,太師前來看你。」

  脫不花道:「請他進來吧。」

  那女兵剛剛跨出帳篷,脫不花又是格格一笑,道:「你不要弄出聲音,我不對爸爸說你就是。」

  張丹楓心頭卜卜亂跳,一會兒只聽得也先的腳步之聲已經走了進來,脫不花問道:「爹爹,聽說你今夜要明朝的皇帝青衣侍酒,怎麼會有空來看我?嗯,甚麼事情?爹爹,你看來好像很不高興?」

  張丹楓屏息呼吸,只聽得也先說道:「呀,今晚之事,實是意料不到!」

  脫不花道:「怎麼?」

  也先道:「我以為明朝皇帝一定怕死貪生,只要一降順,咱們就可以挾天子以令明臣,那時明朝的江山,咱們可以唾手而得,誰知他竟敢抗命,居然不來赴宴。」

  脫不花詫道:「他有這樣大膽?」

  也先道:「是呀,我也意料不到。」

  張丹楓聽了,心中暗暗歡喜,想道:「祁鎮還能有這點骨氣,比宋朝的徽、欽二帝好多了,也不枉費我一片苦心。」

  只聽得也先說道:「我殺他不難,但殺他之後,只怕更激起明朝的士氣,戰爭持久,咱們也未必有好處。聽說阿剌知院(即以前到北京出使的番王)在國內暗自招兵買馬,似乎想趁我出國遠征,陰謀奪我的權柄呢,我實是放心不下。」

  脫不花道:「爹爹武功蓋世,何必愁煩。再說咱們今日大獲全勝,更不應講喪氣的話。」

  也先笑道:「我兒說的正是。我就說令你高興的話。嗯,你還記得張宗周的兒子張丹楓嗎?」

  張丹楓聽了,不禁又是大吃一驚。

  脫不花道:「怎麼?」

  也先道:「張宗周雖不肯說,但我已探出他是偷入中國。只是此事仍令我思疑。」

  脫不花道:「爹爹何事思疑?」

  也先道:「張家與大明皇帝世代冤仇,按說張丹楓斷無助敵人之理。但我起兵至今,已有一月,張丹楓若在關內,又何以不到我軍中報到?這正是他報世代冤仇的大好良機呀。」

  脫不花道:「也許他被兩軍隔斷,未得其便,所以遲遲未來。爹爹平定了中華之後,何愁找他不到?」

  也先笑道:「那是當然。我今日領兵入關,要捉的就是這兩個人。」

  脫不花道:「哪兩個人?」

  也先道:「第一個是明朝皇帝,捉到了他,縱然他不投降,明兵也有顧忌,大明江山遲早是我的了。」

  脫不花道:「第二個呢?」

  也先道:「第二個便是張丹楓。」

  脫不花道:「爹爹捉他,可是要治他偷入中國之罪麼?」

  也先道:「也是也不是。」

  脫不花道:「此話怎說?」

  也先道:「張丹楓文武全才,可堪大用。我找到了他,他若不肯依順,那我就要治他偷入中國之罪,將他殺了,免為後患。」

  脫不花「啊呀」一聲,道:「這不是太狠了嗎?」

  也先一笑說道:「他與明朝有仇,十九會歸順我們,兒呀,那就是你的喜事來了。」

  脫不花故作羞態,面上一紅,道:「爹爹你又將我取笑了。」

  也先大笑說道:「你爹爹不是傻子,早看出你歡喜張丹楓這小子啦,你今年二十有三,按咱們瓦剌的規矩,你早就該替我抱孫啦。多少王孫公子求親,你總是不允,爹爹也不強你,這是為何,就因為我知道你是想等那張丹楓。好,我總能叫你如願。」

  脫不花心花怒放,卻低首無言。

  也先忽道:「只是今晚這個飛賊,膽大包天,居然敢偷入虎帳,圖劫明君,而且還有綠玉令箭,我可是有點疑心。」

  脫不花道:「疑心是誰?」

  也先道:「我疑心這賊就是張丹楓。」

  脫不花道:「爹爹不是說過,他和明朝皇帝是世代冤仇嗎?」

  也先道:「所以我還未敢斷定是他。據我所知,這種綠玉令箭,先帝只賜三人,一是你的爹爹,二是張宗周,三是阿剌親王,所以今晚的飛賊,若不是張丹楓,就是阿剌親王的人,大約他也想劫持明朝皇帝,好和我爭霸。好在這事情並不難查,將來我班師回國後,自然要弄個水落石出。但若然是張丹楓所為,那麼我雖然愛惜他,也定要將他殺掉。」

  脫不花聽了,心中暗叫「好險!」

  想道:「好在我未把張丹楓的踪跡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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