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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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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道:「好,我今日落在你的手中,你也不必多說,快快將我一刀殺掉就是。」 張丹楓笑道:「我若要殺你,豈待今日?我雖身穿胡服,心在漢家。」 皇帝道:「那麼你就救我出去。」 外面重重防衛,要救出去,談何容易。張丹楓微微一笑,道:「皇上,今日之事,只有你自己可救自己。」 皇帝道:「此話怎說?」 張丹楓道:「也先今晚必迫你投降,你若投降,不但斷送了大明的九萬里江山,你的性命也將不保。你若不降,于謙必然聚集義師,保土作戰。瓦剌內部不和,也先將來必然內外受敵,他有顧忌,豈敢殺你?你忍受一時之苦,不但可以保全江山,將來我們也必有辦法救你。你並不昏庸,這道理你可自己想想。」 皇帝沉吟不語。張丹楓道:「我祖先的寶藏地圖,我都已取了,日內就可運至京師,我必盡力協助于謙,國事尚有可為,你可以不必多慮。」 張丹楓目光炯炯,自有一種果敢決斷的神情,令人信服,皇帝嘴唇微動,似欲說話,卻又吞了回去。張丹楓雙目一睜,道:「你的大臣雲靖曾在胡邊牧馬二十年,始終不屈,你身為一國之尊,豈可不如臣子?」 皇帝道:「好,我此身也不想生還,聽你的話就是。」 張丹楓尚待說話,忽聽得嗤的一聲,帳篷撕為兩片,只見額吉多旋風一樣直闖進來,朝地下一瞥,立刻暴怒喝道:「好大膽的賊子,吃我一劍!」 運劍如風,一招「迅雷壓頂」,立刻向張丹楓咽喉直刺。張丹楓雖然知道假傳令箭,只可以騙過一時,卻也料想不到額吉多來得如此之快! 原來額吉多人甚機警,接過令箭,剛走出帳外,驀然想道:「太師要我監視明朝皇帝,此事何等重要,豈有將我調開之理?而且所派來傳令的軍官,面孔亦甚陌生,若然真是太師傳令,應該派我所認識的太師的左右親信才是。而且此人傳了令箭,並不隨我出去,更是可疑。」 越想越覺不妙,立刻折回,撕開帳篷,見自己的兩個副手都已倒在地上,分明是給敵人用重手法點了穴道,這軍官自是奸細無疑,不必再問,立刻出招。 這一劍來得迅捷之極,張丹楓暗道一聲:「好個風雷劍法,果然名不虛傳。」 一低頭避了開去,豈知額吉多的風雷劍法,真如迅風暴雨,一招接著一招,凌厲之極,帳內方圓不過丈許之地,張丹楓展開絕頂的輕身功夫左避右閃,也覺甚難應付。帳外人聲嘈雜,額吉多的援兵轉眼就到。 忽聽得「噹」的一聲,額吉多一劍劈中張丹楓的頭盔,忽覺劍尖一滑,刺過一邊。原來張丹楓在危急之中,突出險招,暗運頭功,故意讓他劈中頭盔,將頭一擺,借頭盔一擋之力,以勢就勢,減了他劍劈的勁道,將他的劍引過一邊。這一招實是使得險極,若然力度不是用得恰到好處,借力消勢的功夫不是達到上乘,以額吉多的功力,這一劍不難把頭盔劈裂,將張丹楓的腦袋割開。 額吉多怔了一怔,張丹楓身手何等快捷,就在這一瞬間,已把師父的白雲寶劍取在手中,反手一削,又是「噹」的一聲,額吉多的劍尖已斷了一截。額吉多手中的刺虎青鋒,也是精金所煉,鋒利異常,而且比常人所用的劍沉重得多,想不到兩劍一交,立被截斷,不由得大吃一驚。說時遲,那時快,張丹楓挽劍舞了一道劍光,倏地飛身一竄,「嗤」的一聲,刺穿帳篷,左手一撕,竟然就從帳頂的缺口之處,竄身飛出。這幾下功夫:舞劍、飛身、撕帳、竄走,一氣呵成,乾淨利落之極,額吉多又驚又奇:這奸細居然有如此功夫! 但額吉多乃是瓦剌國中有數的高手,豈能示弱,立刻也舞起一朵劍花,從張丹楓所撕開的缺口竄出。只見張丹楓已掠過了第二道帳篷,額吉多大喝一聲:「捉賊!」 跟踪急追,忽聽得嗤嗤聲響,張丹楓反手一揚,一篷銀光,有如急雨驟灑,飄至面前。這是張丹楓拿手的飛針暗器,額吉多識得厲害,長劍一舞,風雷劍法一展,渾身風雨不透,張丹楓的一把飛針,都被劍光蕩開,但他也趁這空擋,又飛身掠過了第三道帳篷。 其時天剛入黑,瓦剌軍中的武士紛紛追出,帳中警號大鳴,千箭齊發,向帳篷頂的張丹楓黑影攢射。張丹楓不敢落地,一口氣掠過了十幾道帳篷,額吉多與眾武士銜尾急追。 張丹楓的輕功遠在額吉多之上,額吉多自是追他不上,但瓦剌軍中的警號長鳴,各營武士齊都出動,張丹楓身形已現,成為眾矢之的,欲想逃脫,亦是千難萬難。張丹楓揮劍撥箭,在帳篷上東奔西竄。但聽得一聲聲響箭,掠空而過,銳聲刺耳,一支一支的接續下去,張丹楓知道這是瓦剌軍中的「飛箭傳警」,不消多時,全軍都已知道,即算自己有天大本領,瓦剌軍連營百里,終是難以逃脫。 張丹楓接連飛過幾十道帳篷,忽見前面一片空曠之地,將兩邊軍營隔開,前面的帳篷雖然亦是火把通明,各個帳篷之前,亦是隱隱約約可見巡邏的武士,但卻並不像這邊一樣,各營武士都湧出來追趕。張丹楓心中大奇,據他所知,瓦剌軍令甚嚴,警號一發,各營齊動,甚為劃一,斷無這一邊緊張,那一邊卻是鬆懈之理,心中想道:「難道是兩個統帥指揮的不成?但即算是兩個統帥,在瓦剌軍制之下,措施也不應有所區別。」 張丹楓雖是疑團滿腹,但情勢緊迫,不遑多想,立刻跳下,掠出數十丈地,只見後面已有快馬追來。這片曠地上有十幾堆草料,每一堆都像座小山,乃是瓦剌強迫民伕運來,作為飼馬之料用的,張丹楓躲入一個草堆,心中算計已定,若然不被他們發現,待更深人靜之後,便可悄悄溜走;若然他們在此搜索,十多個草堆,勢必動用多人,自己身上穿的是瓦剌軍官的服飾,亦大有機會,可以混水摸魚,只要悄悄地一鑽出來,混進軍士隊裏,那麼最不濟也可混過一時,徐圖後計。 張丹楓在草堆中剛一伏下,忽聽得噗哧一笑,有物如鐵,冷冰冰的觸著自己的背心,一個極其嬌媚的聲音說道:「我已等你多時啦,你不要亂動,你一動我就要大叫大嚷啦。」 張丹楓驚駭之極,戰場之中哪裏來的女子?聽她語氣,又竟似毫無惡意,便道:「好,我不亂動便是。」 那女子又是噗哧一笑,擲下一件衣裳,道:「你快脫下軍服,換上這件衣裳。等一等我再來見你。」 說罷便鑽出草堆,隨即聽得人聲嘈雜,馬蹄得得之聲,從曠地上馳過,有人問道:「格格可見到一個軍官從這裏逃走嗎?」 那少女道:「見呀,他逃得非常之快,我追趕不上,喏,他就是從這個方向逃跑的,想來此刻已掠過了我們的女營,到前面去了。」 那些人轟然呼喊,紛紛追趕,霎忽之間,走得乾乾淨淨。 張丹楓借著兵營中透過的火光,仔細一瞧,這件衣裳竟然是蒙古女騎士慣穿的服飾,蒙古人和滿州人慣稱皇室的女兒為「格格」,不禁又驚又疑,為了脫險,姑且將衣裳穿上,男扮女裝,變成了一個蒙古的女騎士。過了一會,只聽得那少女叫道:「換好了嗎?現在可以出來啦。」 張丹楓將換下的衣服捲成一包,鑽出草堆,只聽那少女噗噗一笑,道:「跟我來吧!」 張丹楓只覺得這少女身形好熟,似是在哪兒見過一般,一時間卻想不起來。 那少女在前引路,走入帳篷,帳中竟然盡是女兵,張丹楓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是女營,女兵們怕與男兵混雜,所以適才只是守著營帳,並不出來搜捕。守衛的女兵注目凝視,目光在張丹楓身上轉來轉去,似是頗為詫異,張丹楓任是如何灑脫,也被她們看得不好意思,不覺低下頭來。只聽她們問道:「格格回來了嗎?外面出了甚麼事情?」 那少女道:「聽說是捉個飛賊,你們不必多管。」 那些女兵們又盯了張丹楓一眼,卻是不敢多問。 那少女將張丹楓引入一座帳篷,揭一帳帘,但聞得縷縷幽香,沁人心脾。張丹楓把眼看時,但見帳中燃著一爐檀香,擺設有大理石圖案的碧玉小几,小几上還有幾束梅花,瓶中吐艷,雖是在軍營之內,卻佈置得有如閨房,富貴之中又帶有雅淡的氣氛,確是不俗。那少女脫下頭巾,回眸一笑,道:「丹楓,你還認得我麼?」 圓案上紅燭高燒,燭光掩映之下,只見那少女容光煥發,笑盈盈地看著自己,張丹楓怔了一怔,猛然省起,道:「你是脫不花。」 那少女點頭笑道:「正是。一別多年,你還沒有忘記我啊!」 張丹楓心中暗暗叫苦,原來這脫不花正是瓦剌軍統帥也先的女兒,他們在小時候曾一起遊玩,到了十三四歲之後,一來因張宗周與也先面和心不和,二來因兒女已懂人事,這才分隔開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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