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萍踪俠影錄 | 上頁 下頁 |
五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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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翠鳳奇道:「爹爹信中還未說得清楚嗎?那白馬書生乃是雲相公的大仇人!」 畢道凡看了她一眼,問道:「是麼?」 雲蕾面色蒼白,道:「石姑娘說得不錯。只是復仇之事,我可不願假手他人!」 畢道凡道:「好,好志氣!我可想不到其中還有許多情事,倒教我為難了。」 石翠鳳道:「甚麼?沒有想到!我爹信中寫的究竟是甚麼?」 畢道凡淡淡一笑,半邊臉朝著翠鳳,沉聲說道:「今日我約你到來,乃是要給你說一個故事,這個故事,你爹也未知得周全。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老和尚,精通武功,妙控世法。其時正是異族入主中華,天下混亂,有兩個結拜兄弟,大哥是私鹽販子,弟弟是小叫化子。兩人都胸有大志,要舉義兵驅逐胡人。那老和尚卻比他們都搶先一步,在淮西先豎起了義旗——」 雲蕾忽搶著道:「那老和尚有兩個徒弟,就是這個私鹽販子義兄和叫化子義弟。」 畢道凡目光一閃,微微笑道:「你也還知得不全,那老和尚不是有兩個徒弟,而是有三個徒弟。這殘缺不全的故事,是誰說你聽的?」 雲蕾道:「實不相瞞,便是今日你們所要對付之人。他本要與我說三個故事,第一個故事的開頭一段與你適才所說的無異,第二個故事我已自知,第三個故事他尚未說。」 石翠鳳好生驚異,看那畢道凡傾神在聽,面不改容,卻似早在意料之中。只聽得畢道凡接口說道:「那就是了。他比我知得更多,我今日所說,也許還只是他第三個故事的一半。」 石翠鳳面色沉暗,瞅著雲蕾,似是埋怨「他」一直將自己蒙在鼓中。 畢道凡道:「此事他既說了一些,我也就不必藏起姓名。那私鹽販子是張士誠,那小叫化是朱元璋,那老和尚便是他們的師父叫彭瑩玉。 「彭瑩玉還有一個徒弟叫畢凌虛,此人熟讀兵書,多謀足智,曾跟彭瑩玉走遍天下,扮過各種身份的人,也曾做過和尚,做過叫化。 「朱元璋在未投入紅巾軍之前,曾在他師父的義軍之中,做過一個小首領。此事想那人已對你說了。其時元軍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在一時併起的群雄之中,彭瑩玉兵力不大,給元軍敗過幾次,形勢甚險。朱元璋野心極大,在一次兵敗勢危之時,將師父賣與元軍,自己卻一把淚一把鼻涕的冒充好人,收拾殘局,將師父的部屬帶到當時聲勢最大的紅巾軍中,想用紅巾軍作為本錢,爭奪天下。 「朱元璋以為師父必死,其實未死,在元軍將他解上北京的途中,畢凌虛萬里追隨,多方設計,終於把他救了。其中經過曲折複雜,在此我也不必細說。 「其時中原已成混亂之局,彭瑩玉師徒二人回不了江南,乃另組義兵,圖謀復起。但北方尚是元軍的根據之地,彭、畢二人正圖起義,便給元軍大舉進攻,在一次戰役之中,彭瑩玉受了重傷,臨死之時對畢凌虛道:『人生難免一死,我而今死在沙場,勝於死在縲紲之中多矣。只是還有一件未了之事,得你替我去辦。 「『看今日之勢,漢族重光,已是必然之局。天下群雄,能登大寶者,據我看來,必是你的兩個師兄,非朱即張。他人斷難問鼎。 「『朱元璋雄才大略,卻是刻薄寡恩,倒不是我恨他出賣過我,我實是不欲他為皇帝,重苦黎民。我自小流浪江湖,周游天下,對各處山川險要,用兵攻守之地,了如指掌,曾畫有一份軍用的天下詳圖,誰得此圖,便可圖王霸之業。你替我將這份地圖,交與張士誠吧。』 「畢凌虛受了重托,冒絕險萬難,間關南下。可惜他來得遲了,來到江南之時,朱、張爭雄之局已變,張士誠被困在蘇州一隅,眼見即將被滅。張士誠不願被困而死,乃作乾坤一擲,約了朱元璋在長江中作最後的生死決戰。 「畢凌虛勸他保全實力,衝出逃亡,張士誠大笑道:『我怎麼能失信給小叫化!』當晚叫了一名畫匠,畫下了蘇州的風景圖。張士誠酷愛圍棋,當晚還神色如常,與畢凌虛飲酒下棋,下到天明,畫亦繪就,這圖畫得十分詳細,山丘城塔,盡都畫在裏面。張士誠將多年積聚的珍寶以及他師父彭和尚所繪的那份詳細地圖,都藏在一個隱僻的地方,在畫上做下了記號,叫一個親信帶這幅畫與他的兒子連夜逃亡。畢凌虛大為感動,不願離開危城,最後在長江一戰,竟先張士誠戰死。他有一個小兒子隨著亂軍逃出,幸得保全。 「張士誠所藏的珍寶也還罷了,那幅軍用地圖可是無價之寶,若然有人得了,大可與朱的子孫再爭天下,再決雌雄。」 石翠鳳聽得驚心動魄,問道:「那幅畫呢?」 話聲未畢,忽聽得「嗤」的一聲,一枝藍色火箭衝天直上,有人叫道:「那白馬書生來了!」 畢道凡從容不迫,緩緩站立,微笑說道:「這幅畫就在石姑娘你的家中,現在或許已到了這白馬書生的手裏!」 石翠鳳張目結舌,只聽得畢道凡又微笑說道:「你爹的信就是要我見見這位白馬書生,既非有事求助,更非請我報仇。一切事情,都任從我的主意處置。只是我還有數事未明,可惜你的爹爹又不肯前來見我。今日之事,倒教我難於處置了!」 雲蕾怔怔出神,但聽得張丹楓的笑聲已遠遠傳至。畢道凡道:「這位白馬書生倒是可人,值得去見見他!」 左手攜了雲蕾,右手攜了翠鳳,緩緩下樓。 雲蕾心急如焚,出到外面,高呼酣鬥之聲,已是驚心動魄。把眼看時,但見潮音和尚已與張丹楓鬥在一起。 潮音和尚的外家功夫,登峰造極,早已名滿江湖,綠林群豪,環立如堵,看這兩人在圈中惡鬥,潮音和尚碗口般大的禪杖使得呼呼風響,那書生身形飄忽,劍勢如虹,劍杖交鋒,一時間分不出誰強誰弱。 兩人鬥了半個時辰,潮音和尚一聲大喝,禪杖掄圓,呼呼猛掃,有如蛟龍出洞,倒海翻江,張丹楓劍勢一收,踏著五行八卦方位,步步後退。畢道凡微笑道:「潮音師兄的伏魔杖法大有長進。這白馬書生的劍法,我可是從未見過。」 說話之間,二人又鬥了十餘二十招,潮音和尚步步進逼,忽聽得「噹」的一聲,火星飛濺,潮音和尚的禪杖已給劍削了一個切口,綠林群豪,驚起叫道:「好寶劍!」 潮音和尚霍地一跳,隨手一抖,那根碗口大的禪杖直彈起來,這是伏魔杖法的殺手神招,加上潮音和尚幾十年的功力,猝然使出,如戳如掃,霎忽之間把張丹楓上下左右幾路,全都封住,雲蕾觸目驚心,駭然而呼,忽聽得潮音和尚一聲大笑,張丹楓的劍飛上半天。 綠林群豪,歡聲雷動,忽見潮音和尚禪杖一收,托地跳出圈子,張丹楓身形掠起,翩如飛鳥,將寶劍一把接著。潮音和尚叫道:「你師父雖屬可恨,你卻是我本門小輩,我豈能以大壓小,由你去吧!」 綠林群雄大為驚詫,紛紛議論。畢道凡微笑道:「事情越來越妙,這白馬書生怎麼又成了潮音師兄的同門晚輩了?禪杖被削,寶劍脫手,他們師伯師侄,倒打了一個平手,有趣,有趣!」 張丹楓手撫劍柄,瀟灑自如,朗聲說道:「晚輩張丹楓前來赴約,敬請畢老英雄一見。」 郝莊主與代縣的獨行大盜鄺沖最為性子暴躁,畢道凡尚未出聲,他們已越眾而出,一個手使長鞭,一個手舞鐵牌,長鞭捲地,鐵牌壓頂,兩般兵器,風雨襲來。張丹楓橫劍當胸,身子滴溜溜一轉,並不出招反擊,郝、鄺二人正待換招,但見張丹楓身形一閃,已從兵器夾擊的縫隙中鑽了出去。只聽得畢道凡叫道:「都不要動手,張兄請隨我來!」 聲如洪鐘,震懾全場。綠林群雄心中都道:「定是震三界要親自與他較量了!」 但見畢道凡緩步前導,將張丹楓帶到後面花園,假山湖石圍繞之中,有亭翼然,亭中石案之上,擺著一盤圍棋,棋子疏疏落落,想來是還未下完的一局殘棋。 畢道凡叫家人斟了兩壺酒來,說道:「名將喜棋,高人賞畫,古今同好,兄台也有興致下一盤麼?可惜老朽這裏,無畫可賞!」 張丹楓微微一笑,一揖說道:「晚生不才,聞弦歌而知雅意。晚生隨身攜有卷畫,雖非名家手筆,或許亦可一觀。」 將取自石英家中的那幅巨畫高掛亭中,畢道凡瞥了一眼,忽地長嘆一聲,低聲說道:「江山無恙我重來。當年寫這幅畫時,想亦有人下棋飲酒,張兄,你家學淵源,請持白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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