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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一局棋殘英雄驚霸氣 深宵夢斷玉女動芳心(6)


  官軍越來越近,忽聽得張風府大聲叫道:「出來,出來,我已瞧見你們了!出來我有話說。」張丹楓打了個突,這張風府是京師第一高手,想不到他這樣快又回來了,他親自率人包圍,想沖出去更是無望!

  張風府緬刀一指,又大聲叫道:「躲躲藏藏,算得甚麼好漢?」話聲未了,只見山頭人影一晃,張丹楓衣袂飄飄,自岩石之後一躍而出,拔劍大笑道:「張大人武功蓋世,率領千軍萬馬,居然攻上此山,確實算得好漢!」

  張風府面上一紅,道:「你不必激我,這山下雖有眾多軍馬,你們也儘管沖著我張某一人!」張丹楓寶劍一晃,笑道:「妙極,妙極,那麼請劃下道兒!」張風府瞟了他們一眼,忽道:「看你們二人並非黑道上的人物,和那震三界卻是甚麼交情?」張丹楓道:「這個你不必管,閒話休提,咱們且鬥個三五百招,你若不能勝我,又待如何?」張丹楓自忖:若論功力的深厚,自己實不如他;若論劍術的精妙,則自己卻要稍高半著,在三五百招之內,只怕誰也勝不了誰。他知道張風府乃是京師第一高手,為人自負之極,所以用話將他逼住。

  張風府又瞧了二人一眼,笑道:「不必單打獨鬥,你們二人一齊上來!」張丹楓冷冷說道:「那麼京師三大高手,今後就只剩下兩人啦!」意思是說,若然他敢以一敵二,那就必死無疑。張風府笑道:「那卻也不見得!你們二人武功我都見過的,若說單打獨鬥,你大約可接我三五百招,你劃這個道兒,我可不上你當。」張丹楓一怔,心道:「這人果是厲害,知己知彼,和我所見竟是完全相同。」便道:「那便不以三五百招為限,咱們一對一的廝拼,隨你劃出道來。」

  只聽得張風府續道:「至於你這位夥伴的武功,大約只可接我百招。這樣吧,你們二人一齊上來,在五十招之內,你們若能取勝,那麼我便保舉你們做今科的武進士,不必再考試啦。」張丹楓大笑道:「我們二人要勝你易如反掌,何須五十招,在五招之內,我們若然不能取勝,任由你的處置。若然在五招之內,我們勝了,我們也不希罕甚麼進士狀元,咱們綠水青山,後會有期!」此話意思,即是說在五招之內,假若他們二人勝了,張風府可得任由他們逃走。

  你道張風府何以定要堅持與他們二人相鬥?原來張風府昨日追不上畢道凡,回來之後,見樊忠、貫仲二人都受了傷,驚問其故,樊、貫二人說及張丹楓與雲蕾聯劍之威,言下尚有餘怖。張風府聽了,甚是驚奇,心中想道:「他們二人,以那白馬書生武功最高,但亦不過比樊忠、貫仲略勝一籌,聯起手來在五七十招之內,打敗樊忠、貫仲,也還不算稀奇,豈有在一兩招內就能大勝的道理?」張風府乃是武術名家,平生潛心武學,聞說有甚麼特異武功,便想見識,為人抱負卻是與普通的衛士不同。

  張風府自思,自己斷無在五十招之內落敗之理,一聽張丹楓說只須五招,不禁狂笑,緬刀揚空一劈,朗聲說道:「好吧,那第一招來了,接刀!」刀光飄忽,似左似右,一出手便以「流星閃電」的招數,分襲二人。

  雲蕾獨倚岩邊,如醉如癡,說時遲,那時快,但見張風府刀光閃閃,掠到面門。張丹楓大急,叫道:「小兄弟,快快出招!」劍隨聲到,手起一劍,「攔江截鬥」,搶到雲蕾前面,招架張風府的緬刀。張風府那招流星刀法,本是分襲二人,刀劍相交,鏗鏘一聲,刀鋒往前一蕩,餘勢未衰,仍照著雲蕾劈去,雲蕾這時才出招相抗,劍鋒一圈一抖,將張風府的緬刀封出外門。身子也不由自主倒退幾步,搖搖晃晃。這還是因為有張丹楓替她先擋了一下,要不然雲蕾的劍早已給他震飛。

  張風府哈哈大笑,道:「原來聯劍之威,也不過如此!小心,接刀!我第二招是『八方風雨』,你們雙劍必須同出才行,休說我不告訴你!」

  雲蕾沒精打采,平日秋水般的眼皮也像失去了光輝,張丹楓大急,悄聲說道:「小兄弟,你雖恨我,也要先打退此人,留得性命,你才能向我報仇呀!傻兄弟!」說時遲,那時快,張風府緬刀揚空一閃,但見銀光如雨,千點萬點,遍灑下來,這一招是「五虎斷門刀」的精華所在,比剛才更為厲害!雲蕾心中感動,雙睛蘊淚,青冥寶劍往前一指,劃了半個圓弧,雙劍一合,陡見劍光暴長,有如雙龍交剪,瞬息之間,把碎雨般的刀光迫得雨收光散,張風府撤招叫道:「好,果然是有點道理!再接一招!」驕氣受挫,這第三招他可不敢預先說出了。

  張丹楓面露笑容,道:「小兄弟,出手要更快一些!」張風府邁前一步,緬刀一推,左右斜撇,這一招名為『分花指柳』,柔中帶剛,卻是半守半攻之著。張丹楓一聲長笑,劍訣一領,出手如電,但是雲蕾隨手一揮,青冥劍也急隨而出,張風府招數還未使開,已給雙劍封住,不由得大吃一驚,強力一個「大彎腰,斜插柳」,把攻勢全改為守勢,硬生生的將緬刀撤了回來,張、雲二人都覺劍尖如給一股勁力黏住,雖然是瞬息之間即將他這種內功柔勁化解,但張風府亦已脫了險境,蹌蹌踉踉地斜竄出一丈開外,吁吁喘氣。

  張丹楓暗贊一聲,此人果不愧是京師第一高手,但見張風府腳步不丁不八,橫刀當胸,守著門戶,雙眼睜圓,顯見心中甚是驚異。張丹楓眉頭一皺,心道:「此人確是江湖老手,他全采守勢,我們只剩一招,這一招未必能將他打敗!」

  張風府用上乘刀法,護著全身,心中稍定,又高聲叫道:「我已佔先走了三招,還有一招,該讓你們先走了!好,來呀!」張丹楓瞥了雲蕾一眼,只見她目光閃閃,又恢復了平日的光輝,正在全神貫注,凝視敵人,張丹楓發一聲嘯,兩人同時飛起,雙劍齊伸,兩道銀光,淩空下刺,張風府身軀一矮,橫刀往上擋,說時遲,那時快,但見雙劍急落,銀虹交剪,倏地伸展開來。

  張風府一個翻身,刀光一轉,倏地騰身飛起,張丹楓絕料不到他在雙劍環攻之下,居然敢出此險招,暗叫一聲:「不好!」只恐一擊不中,又要給他兔脫,那就滿了四招,自己只好認輸了。張丹楓出劍稍前,招數已經使盡,雖然眼見敵人從自己劍底飛身躥上,也不能再招擊刺,正在心急,忽見雲蕾寶劍前指,劍光一伸,張風府大叫一聲,跌翻地上。原來雲蕾出劍稍後,劍勢未盡,劍尖剛剛碰到張風府的腳跟,就在這稍縱即逝之際,將他擊倒!

  張丹楓又驚又喜,心中暗暗奇怪,按說張風府的功夫,那一躍縱,只要去勢稍快,雲蕾的劍尖就落了空,不知何以他好像還未盡展所能。

  只見張風府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下一躍而起,苦笑一聲,揮手說道:「雙劍合壁,果是神奇!你們走吧。」貫仲在旁說道:「大哥,如此輕易,便放他們走了?」張風府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放他們走!」貫仲囁囁嚅嚅,尚欲進言,張風府道:「他們又不是黑道上的人物,放了他們,也沒甚麼罪責,何必貪領一功!」貫仲面上一紅,道:「大哥既然一力擔承,咱們沒有話說。」張風府傳下將令,讓張、雲二人安然下山,不准攔截。

  張丹楓施了一禮,張風府道:「咱們兩次交手,尚未知道你的姓名,你到底是從哪兒來的?」張丹楓懶洋洋打了個哈欠,道:「你老子姓張,咱老子也姓張。此張雖不同彼張,五百年前是一家。我尊你一聲大哥,為弟疲倦得緊,這裡人多嘈雜,不好睡覺,恕不奉陪啦!」

  張丹楓亦莊亦諧,貫仲氣得面皮變色,張風府卻是不以為意,大笑道:「亦狂亦俠,有這樣一個同宗兄弟倒也不錯,好,你走吧!」張丹楓朗吟道:「尚有江湖本色在,將軍亦是可人兒。綠水青山,後會有期,我去了!」攜了雲蕾,逕自下山,揚長而去。

  一路上雲蕾默不作聲,走出五、七裡地,已把官軍遠遠甩在後面,面前是一條三岔路,張丹楓又打了個哈欠,搭訕說道:「小兄弟,咱們該找個地方歇息啦!正中這條路通往正定,左邊這條路通往欒城,咱們還是往正定去吧。」雲蕾衣袖一拂,冷冷說道:「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張丹楓怔了一怔,道:「你就這樣恨我嗎?」

  雲蕾避開他的目光,臉皮緊繃,道:「多謝你幾次救命之恩,便咱們兩家之仇,無法可解。咳,誰叫我的爺爺早死,想勸他回心轉意,已是不能。祖先留下的遺命,子孫怎能違背?咳,這是命中註定——」張丹楓道:「我不信命。」雲蕾道:「不信又待如何?——好,你走吧,你若走東,我就走西!」張丹楓黯然說道:「你既定要報仇,何不痛快下手?」雲蕾眼圈一紅,踏上正中那條路,頭也不回,疾往前跑。正是:

  留有血書陰影在,恩仇難解最傷心。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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