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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滾滾大江流英雄血灑 悠悠長夜夢兒女情癡(4)


  雲蕾心中七上八落,不知信中說的究竟是甚麼,只見震三界畢道凡看了又看,把信慢慢折起,放入懷中。周山民正想說那白馬書生的來歷,畢道凡眼光一瞥,緩緩說道:「你不必先說,我有分數。」眼光瞥到雲蕾,周山民道:「這位英雄是潮音大師的師侄,亦是石老英雄的女婿。」畢道凡道:「轟天雷的女婿都來了,可惜他沒有來!這段公案只恐還是無法了斷。」雙眼一翻,昂首朝天,黑滲滲的面上透出紅光,座上群雄屏神靜氣,只聽得他乾笑一聲,向雲蕾、翠鳳招手說道:「都隨我來!」又緩緩說道:「若然那白馬書生突然來襲,潮音師兄,你暫代我應付。」他雖是還俗已久,對潮音和尚仍用昔日稱呼。

  雲蕾、翠鳳跟他穿廊繞屋,走上一座小樓,小樓掛有一幅畫,城廊山水,花樹扶疏,與石英室中那幅宛如出自一人手筆,只是比石英那幅卻小得多。尚未坐定,一個小孩跑了進來,指著那幅畫道:「爹爹給我,給我玩!」小孩年約七、八歲,生得粉雕玉琢,甚是可愛。畢道凡掀須一笑,將那幅畫取了下來,擲給孩子道:「拿去!今日可見真畫,這幅贗品,我也不必寶貝它了。」孩子取了那畫,又笑又跳,出去自玩,想是他已向父親求過多次,今日方才到手。

  畢道凡目送孩子下樓,微微一笑道:「石姑娘,那年我到你家之時,你也和他一般大小。你還記得嗎?」翠鳳道:「我爹臥床兩月,此事我怎能忘了?」

  畢道凡歎了口氣,道:「我當日甚是兇惡,你直至今日,還記恨我麼?你爹爹可對你說了沒有?」石翠鳳道:「我爹倒一點也不恨你。今日若得你出手相助報仇,我也要向你道謝。」畢道凡詫道:「報仇,報甚麼仇?」石翠鳳奇道:「爹爹信中還未說得清楚嗎?那白馬書生乃是雲相公的大仇人!」

  畢道凡看了她一眼,問道:「是麼?」雲蕾面色蒼白,道:「石姑娘說得不錯。只是復仇之事,我可不願假手他人!」畢道凡道:「好,好志氣!我可想不到其中還有許多情事,倒教我為難了。」石翠鳳道:「甚麼?沒有想到!我爹信中寫的究竟是甚麼?」

  畢道凡淡淡一笑,半邊臉朝著翠鳳,沉聲說道:「今日我約你到來,乃是要給你說一個故事,這個故事,你爹也未知得周全。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老和尚,精通武功,妙控世法。其時正是異族入主中華,天下混亂,有兩個結拜兄弟,大哥是私鹽販子,弟弟是小叫化子。兩人都胸有大志,要舉義兵驅逐胡人。那老和尚卻比他們都搶先一步,在淮西先豎起了義旗——」

  雲蕾忽搶著道:「那老和尚有兩個徒弟,就是這個私鹽販子義兄和叫化子義弟。」畢道凡目光一閃,微微笑道:「你也還知得不全,那老和尚不是有兩個徒弟,而是有三個徒弟。這殘缺不全的故事,是誰說你聽的?」

  雲蕾道:「實不相瞞,便是今日你們所要對付之人。他本要與我說三個故事,第一個故事的開頭一段與你适才所說的無異,第二個故事我已自知,第三個故事他尚未說。」石翠鳳好生驚異,看那畢道凡傾神在聽,面不改容,卻似早在意料之中。只聽得畢道凡介面說道:「那就是了。他比我知得更多,我今日所說,也許還只是他第三個故事的一半。」石翠鳳面色沉暗,瞅著雲蕾,似是埋怨「他」一直將自己蒙在鼓中。

  畢道凡道:「此事他既說了一些,我也就不必藏起姓名。那私鹽販子是張士誠,那小叫化是朱元璋,那老和尚便是他們的師父叫彭瑩玉。

  「彭瑩玉還有一個徒弟叫畢淩虛,此人熟讀兵書,多謀足智,曾跟彭瑩玉走遍天下,扮過各種身份的人,也曾做過和尚,做過叫化。

  「朱元璋在未投入紅巾軍之前,曾在他師父的義軍之中,做過一個小首領。此事想那人已對你說了。其時元軍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在一時並起的群雄之中,彭瑩玉兵力不大,給元軍敗過幾次,形勢甚險。朱元璋野心極大,在一次兵敗勢危之時,將師父賣與元軍,自己卻一把淚一把鼻涕的冒充好人,收拾殘局,將師父的部屬帶到當時聲勢最大的紅巾軍中,想用紅巾軍作為本錢,爭奪天下。

  「朱元璋以為師父必死,其實未死,在元軍將他解上北京的途中,畢淩虛萬里追隨,多方設計,終於把他救了。其中經過曲折複雜,在此我也不必細說。

  「其時中原已成混亂之局,彭瑩玉師徒二人回不了江南,乃另組義兵,圖謀複起。但北方尚是元軍的根據之地,彭、畢二人正圖起義,便給元軍大舉進攻,在一次戰役之中,彭瑩玉受了重傷,臨死之時對畢淩虛道:『人生難免一死,我而今死在沙場,勝於死在縲絏之中多矣。只是還有一件未了之事,得你替我去辦。

  「『看今日之勢,漢族重光,已是必然之局。天下群雄,能登大寶者,據我看來,必是你的兩個師兄,非朱即張。他人斷難問鼎。

  「『朱元璋雄才大略,卻是刻薄寡恩,倒不是我恨他出賣過我,我實是不欲他為皇帝,重苦黎民。我自小流浪江湖,周遊天下,對各處山川險要,用兵攻守之地,瞭若指掌,曾畫有一份軍用的天下詳圖,誰得此圖,便可圖王霸之業。你替我將這份地圖,交與張士誠吧。』

  「畢淩虛受了重托,冒絕險萬難,間關南下。可惜他來得遲了,來到江南之時,朱、張爭雄之局已變,張士誠被困在蘇州一隅,眼見即將被滅。張士誠不願被困而死,乃作乾坤一擲,約了朱元璋在長江中作最後的生死決戰。

  「畢淩虛勸他保全實力,沖出逃亡,張士誠大笑道:『我怎麼能失信給小叫化!』當晚叫了一名畫匠,畫下了蘇州的風景圖。張士誠酷愛圍棋,當晚還神色如常,與畢淩虛飲酒下棋,下到天明,畫亦繪就,這圖畫得十分詳細,山丘城塔,盡都畫在裡面。張士誠將多年積聚的珍寶以及他師父彭和尚所繪的那份詳細地圖,都藏在一個隱僻的地方,在畫上做下了記號,叫一個親信帶這幅畫與他的兒子連夜逃亡。畢淩虛大為感動,不願離開危城,最後在長江一戰,竟先張士誠戰死。他有一個小兒子隨著亂軍逃出,幸得保全。

  「張士誠所藏的珍寶也還罷了,那幅軍用地圖可是無價之寶,若然有人得了,大可與朱的子孫再爭天下,再決雌雄。」

  石翠鳳聽得驚心動魄,問道:「那幅畫呢?」話聲未畢,忽聽得「嗤」的一聲,一枝藍色火箭沖天直上,有人叫道:「那白馬書生來了!」

  畢道凡從容不迫,緩緩站立,微笑說道:「這幅畫就在石姑娘你的家中,現在或許已到了這白馬書生的手裡!」石翠鳳張目結舌,只聽得畢道凡又微笑說道:「你爹的信就是要我見見這位白馬書生,既非有事求助,更非請我報仇。一切事情,都任從我的主意處置。只是我還有數事未明,可惜你的爹爹又不肯前來見我。今日之事,倒教我難於處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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