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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聯劍懲凶奇招啟疑竇 抽絲剝繭密室露端倪(5)


  雲蕾正在用功,聽那歌聲,陡地心頭一震,不覺衝口說道:「戰爭自是悲慘之事,但若被蒙古人打了進來,那麼不論男女老幼,卻都該執干戈以衛社稷。為國家立大功之人,亦可算是不朽之人了。」張丹楓身子微微發抖,一杯酒潑在地上,回過頭道:「小兄弟,趕快用功,不要說話。我一時忘形,痛飲狂歌,驚動你了。」雲蕾吐了口氣,小嘴兒一撅,執拗問道:「大哥,你說,我的話到底是對與不對?」張丹楓喝了口酒,道:「對極,對極!其實想打仗的人都不是老百姓,若然豪傑之士都不想稱王稱帝爭奪江山,豈不甚好?嗯,小兄弟,咱們別再談論了,你快快專心用功吧。」

  雲蕾思潮一起,無法平伏,心中想道:「這大哥為人甚好,何以一談到蒙古與中國之間的戰事,就似甚為痛苦,這是何因?這是何因?——」疑問叢生,不能平息。張丹楓緩緩走到她的面前,道:「小兄弟,我本欲待你傷好之後,與你說個痛快,但看你的樣子,似乎不說個明白,就不能靜下心思用功。」雲蕾低聲道:「是呀。」

  張丹楓道:「但你的傷勢,實在不宜分神說話。我們之間所要說的,又不是一時半刻可以說得明白,這樣吧,你現在靜心用功,到吃晚飯之時,我給你說一個故事,你每日都要吃一次晚飯,照我估度,你三日之後可好,那麼我就每日給你說一個故事。到了第四日,你全好了,咱們再彼此將身世來歷傾吐出來。小兄弟,你若然是不聽話,我就連故事也不說與你聽,哪,你現在不許問了,快快用功。」

  張丹楓的眼光似乎含有一種強制的力量,雲蕾只覺有這樣一種感覺:自己還是小孩子的時候,母親每晚在她床邊唱蒙古的催眠小曲,那充滿柔情的眼光,令人永不能忘。張丹楓這時的眼光就叫她想起母親。可是兩人的眼光,有相同卻又有不同。她又想起爺爺每次教訓她時那種嚴厲的眼光,張丹楓的眼光又叫她想起爺爺。這既是慈愛的又是嚴厲的眼光,有一種令人不可抵抗的力量,雲蕾不知不覺如受催眠,心情慢慢地平靜下去,不久就專心一致地用起功來。

  這古墓是倚山而建,墓中密室的一邊,就是石山的峭壁,光滑如鏡,屋頂上端有兩個石罅,恰恰可作透氣通風之用,對著墓門的石壁嵌有一面小銅鏡,這密室構造得甚是特別,室內的人可以透過銅鏡,看到外面,外面的人卻看不進來。這時陽光從石罅透進室內,看地上的日影,似乎已過午時,外面忽然傳來一陣聲響,似乎有人挖門,外面的墓門,在昨晚波斯婦人帶張、雲二人進來之時,已被損壞了下面的突起的蓮瓣,沒有「自來石」頂住,外面的人挖松了泥土之後,一推就推開了。那銅鏡的色澤和牆壁的色澤一樣,雲蕾仔細辨認,那影在銅鏡上的模糊人影竟然似是一個熟悉的少女。雲蕾心中一動,急用衣袖揩抹銅境,一瞧清楚,險險叫出聲來,這個少女不是別人正是轟天雷石英的女兒石翠鳳。

  只見石翠鳳摸摸索索走了進來,邊走邊叫道:「雲相公,雲相公!」雲蕾心中暗笑:「我們還只是半夜『夫妻』,她對我倒思念得緊。」墓中光線暗淡,石翠鳳走近通道,走上大廳「嚓」的一聲,燃起火石,見殿上插有十二枝牛油巨燭,正合心意,一一點燃,把大廳照耀得明如白晝。密室內暗嵌的銅鏡,照出石翠鳳的面容,令雲蕾吃了一驚:數日不見,她竟爾憔悴如斯!

  銅境內映出石翠鳳往來察看,忽然蹲在地上,「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原來她在地上發現了一灘鮮血,那本是白摩訶中劍所流的血,她卻以為是雲蕾的。黑白摩訶是她父親的老主顧,她自是深知這個魔頭的厲害,心中想道:「雲相公被黑白摩訶所傷,只怕不死也成殘廢。」故此哀哀痛哭。

  雲蕾見她哭得傷心,十分不忍,跳了起來,想開門出去,張丹楓一把將她按住道:「不管外面如何,你都不要出聲,」抵著她的掌心,又助她動氣行血。

  只見石翠鳳哭了一陣,從懷裡掏出一枝珊瑚,放在案上,那正是雲蕾送給她的聘物,她摩挲再四,哭了一陣,又哀哀叫道:「弟弟,弟弟,我好苦命呵!」雲蕾心中連聲叫道:「姐姐,我還未死,我還未死呢!」可是石翠鳳哪能聽見,她又哭又叫,忽地拔出佩刀,揚空虛斫一刀,叫道:「蕾弟,不管那兩個魔頭如何厲害,我一定要爹爹替你報仇!」反身走出,走了幾步,忽然又蹲了下來,在地上拾起兩片金環,那是黑摩訶頭上的束髮金環,早上激戰之時,被張丹楓削斷了的。石翠鳳喃喃說道:「咦,難道那兩魔頭沒有騙我?」將兩片金環翻來覆去地看,怔怔出神。

  原來那晚雲蕾走後,石翠鳳乘了快馬追趕,在路上碰見黑白摩訶,向他們打聽有沒有見過像雲蕾這樣年輕俊俏的小夥子,黑白摩訶問了雲蕾的形狀,冷笑一聲,問道:「他是你的甚麼人?」石翠鳳依實說了,黑摩訶「哼」了一聲道:「好侄女,你配的好夫婿,功夫真不錯呀!」石翠鳳驚道:「你老如何知道?」

  黑摩訶冷冷說道:「他替你贏了一大筆珠寶,我在此地所有的都輸給他了。轟天雷有這樣的好女婿,自樂得金盆洗手,不必幹啦。」石翠鳳驚道:「甚麼,他居然敢和你老動手了?」黑摩訶怒目相視,以為石翠鳳是存心氣他,不理不答,與白摩訶一怒而去。

  石翠鳳知道黑白摩訶秘密的藏身墓窟,慌忙趕到,她做夢也想不到雲蕾居然會打敗黑白摩訶,此際發現了黑摩訶被削斷的金環,兀是將信將疑,心中想道:「以黑白摩訶那樣大的本領,絕無輸給雲蕾的道理。但以黑白摩訶那樣大的名頭,亦似乎不會說謊,這是怎麼回事,難道是另有別人傷了蕾弟麼?」她還以為地上所流的是雲蕾的鮮血。正在思疑不定,忽聽得外面一聲馬嘶,只見一個少年牽著一匹紅馬,走入墓道,這匹馬正是雲蕾的紅鬃戰馬。雲蕾一見,又幾乎嚷出聲來!

  這少年不是別人,正是金刀寨主周健的兒子周山民,他奉了父親之命,入關來辦一件事情,並探聽雲蕾的蹤跡。經過此地,見了雲蕾的紅馬,那紅鬃戰馬,本是周山民的坐騎,因此把他帶入墓穴。

  那紅馬歡躍嘶鳴,似是向舊主人示意,雲蕾就在裡面,周山民正在暗暗稱奇,陡然想起黑白摩訶愛住古墓的怪僻行徑,不覺嚇出一身冷汗。進了墓門,見大廳上燈火輝煌,杳無一人,更是吃驚,正想出聲呼喚,忽見一個披頭散髮的女子,在牆角暗處突然躍出,一刀就劈過來。原來石翠鳳哭了半天,已是神志昏亂,見了雲蕾的紅鬃戰馬,竟認定周山民就是暗算雲蕾之人。

  石翠鳳這一刀來勢甚猛,周山民嚇了一跳,急急閃開,石翠鳳第二刀又斜裡劈到,周山民拔出腰刀,將她隔開,只見石翠鳳狀若瘋狂,第三刀、第四刀連環劈至,周山民叫道:「喂,我與你無冤無仇,何故施行暗襲?」

  石翠鳳連劈四刀,猛然想道:「這廝本事與我相若,怎能是雲蕾對手?」再劈兩刀,揚聲問道:「兀你這廝,快說實話,這紅鬃戰馬,你是從何處得來?」

  周山民哈哈一笑,霍地跳開,手撫紅馬,說道:「這紅鬃戰馬,本來就是我的坐騎,你問它作甚?」那紅馬挨著周山民廝擦,狀極親熱,似是證實周山民所說非假。

  石翠鳳「哼」了一聲,鋼刀一晃,劈到中途,見此情狀,忽又停住,心中想道:「這紅鬃戰馬,性烈非常,怎肯如此聽他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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