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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聯劍懲凶奇招啟疑竇 抽絲剝繭密室露端倪(4)


  張丹楓大是驚奇,疑心陡起,瞥了雲蕾一眼,雲蕾笑道:「你瞧,我這個保鏢還不錯吧?得理不饒人,並肩子上呵!」她得意忘形,把從周山民處學得的江湖切口,亂搬出來。張丹楓又是驚奇,又是好笑,揮劍與她並肩疾進,黑白摩訶拼盡全力,揮杖力抗,兀是抵擋不住。張丹楓大笑道:「妙極,妙極了!我們二人一配起來,真是珠聯璧合!」他隨口掉文,雲蕾聽在心裡,不覺面上一紅,但見張丹楓在大笑聲中,運劍如風,狠狠攻擊,目光只註定黑白摩訶,又不似是有心向自己調笑。

  雙劍合璧,威力何止增加一倍,黑白摩訶的步法竟被打亂,走不成五門八卦的方位,張、雲二人或者並肩出劍,或者前後聯招,或者左右分擊,或者上下夾攻,一手接著一手,一式聯著一式,雙劍推動,有如龍門浪湧,大海潮生,黑白摩訶雖是見多識廣,技通中西,也不禁被這種捉摸不透的怪異劍法,嚇得瞠目結舌!只是再走了十餘二十招,白摩訶又中了一劍,黑摩訶也被削去束髮的金環。

  黑摩訶長歎一聲,叫道:「八十歲老娘倒繃孩兒,罷了,罷了!」突然扯白摩訶跳出圈子,橫杖叫道:「你們贏了,此地由你們作主了!」長嘯一聲,他們的妻子,那兩個波斯婦人,和他們的買手,那四個珠寶商人,都是面如死灰,一言不發,默默地隨著黑白摩訶走出墓門。

  張丹楓笑道:「這兩兄弟果是怪人,但也算不得是英雄人物。喂,小兄弟——」正欲詢問雲蕾,忽聽得門外馬嘶,那匹雪白的照夜獅子馬和雲蕾的紅鬃戰馬相繼跑入。原來黑白摩訶踐約,將兩匹寶馬醫好放回,白馬先到,跳躍嘶叫,挨著主人摩擦,似是無限歡欣,雲蕾也上前攬著紅馬馬頭,說道:「馬兒呵,你給那怪物整慘了。喂,大哥——」正想詢問張丹楓的劍法來歷,忽覺胸口一悶,說話突被梗住,張丹楓向雲蕾面上一瞧,突然驚叫道:「小兄弟,你是不是被白摩訶打了一掌,嗯,不要說話——」雲蕾點了點頭,張丹楓道:「趕快運氣護著丹田,我替你治,你受了傷了。」伸手上前,雲蕾突然一個轉身,搖了搖頭,跌坐地上,哇的吐出一口血痰,道:「你不要來,我自己治。」

  張丹楓怔了一怔,忽然笑道:「小兄弟,這個時候你還避忌麼?我早看出來了。」雲蕾面紅過耳,把頭巾一揭,露出青絲,含羞說道:「我不該瞞騙大哥,我實是一個女子。」張丹楓道:「意氣相投,結為知己,又何必問是男是女,是女是男。嗯,小兄弟,難道你也有世俗之見麼?」

  雲蕾見他氣朗神清,瀟灑脫俗,也不覺泯滅了男女之防,微微一笑,正想說道:「可是咱們彼此的來歷,都還是互不知道呢!」但見張丹楓嘴角含笑,搖手說道:「小兄弟,我知道你胸中有無數疑團,我也是有許多疑問,但你如今傷重,實不宜多說話,多則五日,少則三日,待你傷好之後,咱們再說個痛快如何?」

  雲蕾頷首不語,只見張丹楓又是微微一笑,面對著雲蕾說道:「小兄弟,你的傷勢如何,應該如何治法,我都實在對你說了吧。」雲蕾面露笑容,又點了點頭,心道:「這個大哥人倒爽快得很,甚合我的心思,只是他為甚麼要那樣笑呢?」

  只聽得張丹楓續道:「我看你這傷勢,是被白摩訶的掌力震動了背後的脊心穴,肝臟移位,你所練的內家勁氣鬱積不能發散,所以心頭燥熱,面紅目赤,脈弦而勁,這種內傷,表面似乎症狀輕微,實是極為厲害,若不及早醫治,元氣必然大損,不死也要變成殘廢,好在你的內功已有根底,我再以本身功力助你,把三陰(太陰、少陰、厥陰)三陽(陽明、太陽、少陽)的經脈貫通,五臟六腑之氣便自然能迴圈不息,精神活潑了。」中國古醫學的「靈樞」經脈篇載有十二經十五絡的學說,看似奧妙無稽,其實甚有道理,所謂經絡即是人體氣血運行經過的聯絡的道路,氣血暢通,自然百病不生。

  (羽生按:南京中醫學院著有《中醫學概論》一厚本,內有兩章專論《十二經脈的循行》與《奇經八脈》的,甚為詳盡,有興趣者,可以參看。)

  古代凡習武之人,多少懂點中醫的道理,雲蕾聽他滔滔不絕地談論醫理,心中暗暗笑道:「這個大哥真有意思,前兩日看他哭笑無端,只道他是一個遊戲人間的狂士,如今看他正襟危坐,談論醫道,卻又似個博學的儒醫了。」張丹楓說了醫理,停了一停,忽地笑道:「可是我卻要求你一事!」

  雲蕾低聲道:「大哥請說。」張丹楓一笑說道:「小兄弟,我給你醫治之時,你要忘記我是個男子,我也忘記你是個女子,你做得到麼?」雲蕾露出本相之後,張丹楓仍口口聲聲稱她為「兄弟」,說得甚是自然,心中實已泯滅男女之見。雲蕾本是一片無邪,見他如此,更是釋然無所雜念,心中想道:「他替我打通三陰三陽的經脈,那自然不免手足相接了,我與他既結拜『兄弟』,情如手足,這也值得提出來說嗎?」微微一笑,抬頭一看,只見張丹楓眼如秋水橫波,似笑非笑,又不覺心中一蕩,臉上微微現出紅暈。

  張丹楓四周一顧,笑道:「這墓中世界,倒像世外桃源,正合療傷靜養。只是這兩匹馬兒,不宜在此。」長嘯一聲,手掌一拍,那「照夜獅子馬」似熟悉主人心意,立即跑了出去。雲蕾那匹紅鬃戰馬這兩日來與照夜獅子甚是廝熟,也跟著跑出去了。

  張丹楓把墓門關上,封了墓道,細細察看,這墓是倚山建築,墓中有廳有房,乃是古代晉王之墓。張丹楓四壁摸索,敲敲打打,笑道:「這裡面還有密室。」在地上取起一根石條,抵著牆角一處凹入之處,左右旋轉,過了一會,石壁忽然分開,現出一道暗門,原來這種帝王公侯的「地下宮殿」,都是這種建築。石門內側及閘外相對稱的地方,有凸起部分,用以承托一根特別製造的石條,名叫「自來石」,用作頂門之用。自來石兩端略寬,刻有蓮瓣,中間略窄,在石門關閉之時,自來石上端頂著門內凸起部分,下端嵌入門外地面上一個凹槽內,若是不明其中道理,任憑外面的人如何用力推那石門也推不開。

  暗門開啟,張丹楓扶雲蕾入內,忽見裡面寶光閃耀,有玉幾石案,堆滿古玩金寶。張丹楓一皺眉頭,隨手一掃,將金寶古玩全部撥落地上,踢到牆角,道:「別讓這些勞什子阻礙地方。」扶雲蕾在玉幾上坐下,笑道:「這古玉溫涼,倒是大可助你吸去身上的熱毒。」輕輕拉起雲蕾右手,自食指尖端,沿食指的拇指側上緣,通過第一、第二掌骨之間,上入腕上拇指後兩筋之間的凹陷處,輕輕推拿,這是陽明經脈的循行部位,走肩峰前緣,與諸陽經相會於柱骨的大椎之上,再向下入缺盆,聯絡肺臟。推拿了一陣,雲蕾只覺微微有一股熱氣直透心頭,再過一陣,說也奇怪,心頭燥漸減,遍體生涼。張丹楓放開了手,道:「你的陽明經脈已是貫通,你自己運氣行血,固本培元吧,明日我再替你打通太陽經脈。」

  密室裡有美酒肉脯,想是那黑白摩訶所留,張丹楓飲酒嚼肉,忽而朗聲吟道:「少婦城南欲斷腸,征人薊北空回首,邊風飄飄那可度,絕域蒼茫更何有?殺氣三時作陣雲,寒聲一夜傳刁鬥。呀呀,帝王螻蟻同塵土,世上何人能不朽?」歌聲如笑如哭,似是厭恨那終古不息的干戈,故借歌詞發出無窮的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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