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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翠鳳柔聲說道:「好,那麼咱們明兒再談吧,你也該睡啦。」

  雲蕾手摸衣襟紐扣,口中說道:「是啦是啦。是該睡啦。」

  手卻停在紐扣旁邊,並不去解。正自無計可施,忽聽得外面更鑼急響,人聲喧囂,有人大叫道:「捉賊,捉賊!」

  轟天雷石英的家中,居然有賊光顧,這可是天大的笑話!留宿的賀客,都是三山五岳的能人,聞聲紛紛跳起,四處搜索。

  雲蕾一笑道:「睡不成啦,這賊人一定是覬覦你爹爹的珠寶來的。」

  與翠鳳雙雙躍出,逕奔藏寶樓來。

  雲蕾輕功超妙,遠在眾人之上,眨眼之間,不但越過了家丁與賀客的前面,而且把石翠鳳也甩在後邊,石翠鳳又是喜又是惱,喜者是「他」為了石家之事,如此著急;惱者是大聲呼叫,「他」卻不肯一停。

  石家莊園廣闊,那藏寶樓在後院東角,雲蕾一溜煙地跑到樓下,回頭一望,只見石翠鳳的身形,還在外面大院的屋頂。雲蕾拔劍出鞘,飛身一掠,腳勾檐角,單手一按,從第一層的檐角,飛上了第二層樓,側耳一聽,忽聞得怪聲啾啾,有如鬼叫,靜夜之中,令人膽寒。

  雲蕾罵道:「小賊裝神弄鬼,想嚇人麼?」

  聽得異聲來自樓內,擦燃隨身所帶的火石,燃起火摺,便鑽了進去,往上一闖,在三樓的樓梯之下,猛一抬頭,忽見四條大漢,都是用著「金雞獨立」之勢,挨次立在梯級之上,一足舉起,似乎正欲奔跑下來,卻被人用「定身法」定住似的,瞪著雙眼,喉頭格格作響,「呵呵」作聲。尤其可怕的是,一個個的臉部肌肉,都因痙攣而扭曲變形,就像剛從地獄中闖出來的惡鬼!

  雲蕾驚叫一聲,青冥寶劍虛刺一劍,奔上樓梯,挽了一個劍花,護著自己,只聽得「呵呵」之聲,叫得更是淒厲,雲蕾一劍刺出,猛又縮了回來,醒起這四條大漢乃是被人點了穴道,是友是敵,尚未分明,大著膽子,舉起火摺,往前一照,四人面部雖然變形,細看之下,仍分辨得出乃是適才向石英購買贓物的四個珠寶客商。這四個客商能做這種生意,武功當非泛泛,而竟在奔下樓梯的剎那之間,被人點了穴道,樓梯狹窄,而且又是以一襲四,這人武功之強,出手之快,可想而知。

  雲蕾心道:這種厲害的點穴,真是見所未見,不知我用本門的解穴之法,能否有效?察看四人形狀,大約是被人點了脊椎之下的麻穴與啞穴,試著用本們解麻穴之法施救,果然應手見效,只見四人大叫一聲,突然撲倒,雲蕾急急躍開,但聽得金玉相撞之聲,四人懷中的珠寶,滾滾滿地。

  雲蕾又是一怔,這四人所有的珠寶,價值何止十萬,那麼偷襲他們的賊人,顯然不是為了財物而來了。雲蕾喝道:「賊人去了沒有?」

  四人一手按著胸口,一手向上一指,氣喘吁吁,竟是說不出話。原來四人本被點了啞穴,恃著內功都有火候,強自運氣沖關,所以喉頭發出怪聲,穴道一解,勁氣外冒,喉嚨辣痛,身疲骨軟,竟如大病了一場。

  雲蕾打醒精神,壯起膽子,鑽出窗外,一縱身又上了四樓的飛檐。忽聽得頂樓上石英的聲音說道:「我們父子兩代已等了六十年了,你不肯露出真容與我相見麼?」

  雲蕾急急飛身直上。

  頂樓上燭影搖紅,雲蕾勾著檐角,一眼瞥去,只見一個人影背著自己,沉聲道:「拿來!」

  這聲音竟在什麼地方聽過似的!只見石英將牆上所掛的那幅畫取下,捲成一卷,那影子突然伸出雙手,一手取畫,一手竟似向石英當頭拍下。雲蕾大叫一聲,長身飛起。猛聽得呼的一聲,暗器挾風,迎面奔到,雲蕾揚劍一擋,只覺一股大力,有如奔雷壓頂,火花四濺之中,暗器固然是被震得粉碎,雲蕾也給震得站不著腳,突然一足踏空,從頂樓檐角倒跌下去!幸得雲蕾武功不弱,伸足一勾,又勾著了屋檐。

  黑夜之中,呼呼風響,第二道暗器又奔了下來,發暗器之人,用的竟是連珠手法,雲蕾暗用「千斤墜」的重身法,勾實屋檐,青冥劍揚空一擊,火花飛濺之中,暗器裂成無數碎片。這暗器原來是一塊石頭。雲蕾擊碎暗器,向上望去,忽見石英探出頭來,大聲喝道:「是誰?」

  忽而聲調一變,驚叫道:「蕾兒,是你麼?不干你事,快快躲開!」

  雲蕾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看那賊人分明是要劫石英的寶物,何以石英反而助他?竟發出飛蝗石阻人援救?這時藏寶樓下,人影幢幢,已有賀壽的客人,趕了前來,雲蕾還未及躲開,忽見石英躍了出來,大聲叫道:「賊人已給我打跑了,沒事了,大家都回去吧!」

  雲蕾眼利,忽見那條人影,從背面的窗子穿窗飛出,輕靈迅疾之極,雲蕾不假思索,飛身一轉,掠到屋檐的另一邊,那人影已縱到邊護院的牆上。雲蕾施展上乘輕功,飛身撲去,但見那人從牆頭飛起,在半空之中,突然扭轉頭來,伸手向雲蕾一招,那人面上幪著黑巾,只露出一雙眼睛,雲蕾看不清楚,仍然飛身追趕。

  牆外是一片樹林,樹林中忽聽得一聲馬嘶,月光之下,只見一匹白馬從林中跑出,雲蕾一見,又是大吃一驚,這白馬神駿非凡,正是前日相遇的那個書生的坐騎!雲蕾嚇得呆了,此事真是萬分難解:前日相試,那書生分明不會武功,何以竟會到此盜寶?那幪面之人到底是不是他?而且到底是不是盜寶,亦屬難知。若說是「盜寶」,何以那四個客商的珠寶,他全不取,只取了一張畫去,難道那張畫比價值連城的珠寶更值錢?尚有一點更可疑的是,那書生看來只是二十多歲的少年人,何以適才石英又說等了他六十年?

  種種疑團,橫塞胸臆,雲蕾正在推敲,忽聽得後面人聲嘈雜,石英大聲叫道:「窮寇莫追,蕾兒回來!」

  雲蕾更是疑惑,看石英今晚所作之事,竟是處處護著那個賊人。雲蕾年少好奇,非但不聽石英之話,反而身形急起,飛出牆外,忽又聽得林子裏一聲馬嘶,雲蕾舉首一看,更是驚異!

  從林中跑出的那匹紅鬃馬,正是雲蕾的坐騎,雲蕾記得這匹馬乃是繫在黑石莊前,不知怎的竟會到了林子裏面?那蒙面怪客這時已跨上馬背,卻並不催馬前行,回過頭來,又向雲蕾招手,這回雲蕾看得較為清楚,雖然還未敢斷定,但那人的身材卻十分似那書生。這一下惹得雲蕾心中火起,罵道:「兀你這廝,竟敢兩次三番,前來戲我!」

  飛身上馬,雙腿一夾,催馬便追。那匹白馬四蹄一起,迅逾追風,眨眼之間,衝出林子。

  雲蕾聽後面馬蹄之聲,知是石英率領莊丁策馬追趕,更是放馬飛馳。那匹「照夜獅子馬」固然是世上罕見的白馬,即雲蕾這匹坐騎,也是千中選一的蒙古戰馬,黑石莊的馬匹哪裏追趕得上?不消片刻,兩匹馬都馳上了從陽曲西去京都的大道。

  幪面人的白馬一直在雲蕾半里之外,看看雲蕾追趕不上,又放慢下來,雲蕾又是氣惱,又是好奇,急欲揭破心中之謎,也不顧前面有何危險,一股勁地往前直追!

  追風踏月,駿馬飛馳,一前一後,追逐了百數十里,殘月西下,曉風雲開,不知不覺已是清晨時分,也不知追到了什麼地方,但見前面又是一片叢林,幪面人回頭叫道:「失陪了!」白馬四蹄翻飛,沒入林中。

  雲蕾怒道:「你跑到天邊,我也要追你!」

  拍馬飛趕,剛到林邊,忽聽得白馬嘶鳴,林子中有人怪嘯!雲蕾一勒馬韁,只見那匹白馬閃電般飛奔出來,馬背上的人已不見了。雲蕾吃了一驚:那幪面人的武功非同小可,難道竟然給暗算,只逃出這匹馬來?

  林子裏怪嘯之後,又傳來了呼喝之聲,雲蕾略一思索,翻身下馬,施展上乘輕功,跳到一棵樹上,只見林子中追出數人,叫道:「可惜,可惜!給那白馬跑了!咦,還有一匹紅馬,呀,可惜,也跑了!」

  雲蕾的馬是久經訓練的戰馬,懂得自行躲避,但只要主人叫喚,又會回來。雲蕾不用擔心,在樹枝上展開輕靈的身法,從這一棵跳到另一棵樹,片刻之間已到茂林深處。

  林中人語嘈雜,雲蕾隱了身形,偷偷窺下,見前日所遇的那個書生箕踞在一塊岩石之上,他的幪面巾已解開了。在他周圍,高高矮矮,圍著了七八個人,沙濤父子也在其內,另外還有一個披髮頭陀,一個青衣道士,相貌奇特,最為惹人注目。

  只聽得沙濤冷冷笑道:「饒你這廝溜滑,也終難逃我的掌心,你想要命麼?」

  那書生搖頭擺腦道:「夫螻蟻尚且貪生,況屬人乎?」

  沙濤道:「你既然要命,快快把你的照夜獅子馬喚回來!你的珠寶我們可以不要,這匹馬卻是非要不可!」

  那書生又搖搖頭道:「寶馬神駒,豈能輕易易手!」

  沙濤冷笑道:「你的保鏢已在黑石莊作嬌客了,誰來替你保駕?」

  那書生忽然把手一指道:「豎子何知,我之保鏢來矣!」

  忽然聲調一轉,大聲叫道:「保鏢的你還不快快下來救駕麼?」

  正是:

  波譎雲詭難預測,柳暗花明又一村。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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