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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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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蕾閉了眼睛,把頭擱到翠鳳肩上,任由她扶到房中,和衣便睡,起初本是裝醉,漸漸也覺疲倦,不知不覺睡了過去。一覺醒來,只見房中紅燭高燒,房外月移花影,貼上牆來,已是夜深時分了,石翠鳳坐在床沿,衣不解帶,小心服侍,見雲蕾睜開眼睛,微微笑道:「相公你酒醒了麼?」 倒了一杯濃茶,道:「這是神曲茶,給你解酒消滯。你不必起來,我端給你喝。」 輕挪玉臂,扶著雲蕾,將茶杯送到了她的口邊。 雲蕾呷了口茶,但覺縷縷幽香,沁入心脾,仔細看時,這房間佈置得十分華麗,當中一張茶几,上面放著一個形式奇古的三腳鼎,中貯檀香,發出青煙,石翠鳳見她注視,笑道:「聽爹爹說,這鼎乃是周鼎,是很難得的古董,我瞧也沒有甚麼特別。那茶几聽說是南海的沉香木做的。」 雲蕾吃了一驚,周代的古鼎,南海的沉香都是價值連城的東西,翠鳳卻隨隨便便地擺在房中,毫不當做一回事。再看時,只見珊瑚、碧玉、珍珠、寶石等所做的小擺設,總有十件之多,只是案頭那枝珊瑚樹就高達二尺,自己所送給她作聘禮的那枝珊瑚,簡直不能與之相比。雲蕾好生疑惑,心中想道:那石英雖是武林宗主,也不應豪富如斯。 石翠鳳倚在她的身邊,低聲問道:「雲相公,你家是做甚麼的?」 雲蕾道:「我小時父母雙亡,聽說我爺爺曾做過朝中的大官。」 石翠鳳眉心一蹙,道:「雲相公,你真的歡喜我麼?」 雲蕾道:「你長得這麼好看,武藝又好,不止我歡喜你,我看凡是男人,都會歡喜你的。」 石翠鳳道:「嗯,這是什麼話?」 雲蕾道:「我有一個結義兄弟,人品武功,遠勝於我。」 石翠鳳眉毛一揚,道:「你的結義兄弟干我甚事?嗯,我知道了,你今日再三推辭,原來是不想和我成婚。」 雲蕾一怔,道:「不是不想,你聽我說,我那結義兄弟——」 石翠鳳「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怒聲問道:「你當我是甚麼人啦?你再說甚麼結義兄弟,我就死在你的面前!你不要我,乾脆說出好啦!我知道你們這種官宦人家的子弟,看不起我們這樣的人家?」 雲蕾道:「甚,甚麼話?我也不知道你是哪種人家!」 石翠鳳道:「你真個瞧不出來麼?我是大強盜的獨生女兒!」 雲蕾微微一笑,道:「那也算不了甚麼,我那結義兄弟,他是個更大的強盜!」 石翠鳳這一氣非同小可,道:「你盡說你的結義兄弟,這是甚麼意思?」 雲蕾見她怒成這個樣子,猛然醒起,在洞房花燭之夜與她說別個男人,確實是不合時宜。心中想道:我就是想替山民叔叔訂親,也不可如此急切。只聽得翠鳳又道:「我自幼隨父親闖蕩,不知多少人家向我家求婚。我曾立誓,不是我自己看上的我絕不嫁他!若然是我看上,他又不要我嗎,那麼我就唯有一死!你今日在擂臺之上對我輕薄,而今既已成親,卻又不將我當成妻子,你是否存心欺負我呢?」 雲蕾想不到她脾氣如此剛烈,心想她未見過山民,哪知她合不合意,「移花接木」之計,代人訂親之事,更不敢提。翠鳳又逼問道:「你說呀,你是否願意把我當成妻子?」 雲蕾道:「誰說我不把你當成妻子呀?你別哭呀,你可要我怎樣做才能稱心如意呢?」 石翠鳳心道:那麼你為甚麼不和我親熱?可是這話卻說不出來,閃著淚光的粉面發出羞紅。雲蕾拉她的手,微笑問道:「姐姐,你今年幾歲?」 翠鳳道:「十八歲啦。」 雲蕾道:「你比我長一歲,我真的要叫你姐姐啦。你的妹妹——」 翠鳳詫道:「你的酒沒醒麼?我不是對你說過,我沒有姊妹麼?」 雲蕾一怔,想起自己又忘記了男子身份,不覺失笑,道:「我是糊塗了,姐姐,我做你的弟弟好嗎?你的弟弟不懂說話,姐姐不要見怪。」 輕輕撫弄她的手背,翠鳳破涕為笑,道:「你真像個孩子。好,那你聽姐姐的,把衣服脫了再睡。你瞧你的鞋子也還沒脫哩。這被褥都要換啦!」 適才雲蕾和衣睡倒,翠鳳還有一分新娘子的羞怯,不敢碰她。而今經過了一場談話,漸漸廝熟,見雲蕾兀是不肯起身,嗔道:「難道你還要姐姐替你換衣服嗎?」說完之後,噗嗤一笑,從臉上紅到耳根。 石翠鳳開了房門,吩咐丫鬟道:「把被褥全都換過。」 丫鬟見錦褥上滿是鞋印泥污,掩口暗笑。石翠鳳一手提燈,一手攜著雲蕾,轉過幾處迴廊,走上一座大樓。 樓高五層,石翠鳳攜著雲蕾走上頂層,只見樓中擺著一張圓桌,桌上擺了無數珍寶,石英坐在當中,左右坐著四人。石英見她進來,一笑說道:「今回要多留一件啦,翠兒蕾兒,你們都揀一件,餘下來的才給好朋友們。」 雲蕾莫名其妙,翠鳳道:「這是我們的老規矩,你聽爹的話,先揀一件。」 雲蕾拿了一個碧玉獅子,石翠鳳也隨手拿了一枝玉簪。雲蕾舉目四顧,這房間倒很樸素,房中除了一個鐵箱之外,竟是既無家具,又無擺設,只是牆上掛著一幅巨大的工筆畫,畫中一座大城,山環水繞,還點綴有亭台樓閣、園林人物,看來是江南的一處名城。石英笑道:「你歡喜這幅畫麼?明日我再和你說這幅畫的故事。好,你們可以回去了。」 雲蕾與翠鳳走出房門,只聽得房中客人說道:「真可惜,這是最後一次的交易了。」 石英哈哈笑道:「世間哪有百年不謝之花,我年已老邁,這買賣不能幹了。好,咱們還是照老規矩,你們估價吧。」 雲蕾好生奇怪,想再聽下去,卻給翠鳳拉了下樓。 回到新房,床上被褥全已換過,猩猩氈子配上湘繡的大紅被面,越發顯得美艷華麗,遠遠聽得更鼓之聲,翠鳳道:「嗯,已三更啦。」 雲蕾道:「我現在倒不想睡了,你給我說說,你爹適才是怎麼一回事?」 翠鳳道:「我爹是一個獨腳大盜,每年出去作案一次。鄉人都不知道。他每次作案回來,總要讓我先揀一件珠寶,其餘的才拿去發賣。」 雲蕾道:「偷來的東西怎好拿去發賣?」 翠鳳道:「自然有做這路生意的人,剛才那四個漢子就是專收買爹爹珠寶的人,聽說他們神通廣大,在北方劫來的拿到南方去賣,南方劫來的就拿到北方去賣,從來沒失過手。我爹爹賣得的錢,一小部分置了產業,其餘的全拿來救濟江湖上的窮朋友了。」 雲蕾道:「原來如此,怪不得你爹爹有賽孟嘗之稱。」 翠鳳微微一笑,聽得更鼓又「咚」的一下,美目流盼,睨著雲蕾笑道:「你要和我談個通宵麼?」 雲蕾道:「我再問你件事,那幅畫又有什麼故事呢?」 翠鳳道:「我也不知道,爹從未和我說過。」 沉吟半晌,道:「我也奇怪,爹什麼事都和我說,就是從未提過那幅畫。」 外面更鼓又「咚」的一下,翠鳳笑道:「你還有什麼要問嗎?」 雲蕾搜索枯腸,想不出什麼可拖延之計,勢也不能和她談個通宵,心中大急。翠鳳低聲問道:「雲相公,你真的不嫌棄我麼?」 雲蕾道:「你永遠是我的好姐姐,我怎麼會嫌棄你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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