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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名士戲人間亦狂亦俠 奇行邁流俗能哭能歌(2)


  沙濤不覺一呆,雲蕾正自以攻為守,劍勢迅疾異常,刷的一劍,將沙濤的護頭盔劈裂兩邊,沙濤大怒,心中想道:「我兒要劫他的珠玉寶馬,他卻會暗中相助?世間上無此道理!」十指屈伸,向雲蕾面門又抓。那頭陀也給雲蕾劍鋒捎帶一下,險險受傷,這兩人都是黑道上的高手,驕橫已慣,幾曾受過如此折辱?兩人急怒之下,竟然不理書生說話,欺雲蕾年輕力弱,狠狠急攻,意圖打倒雲蕾之後,再聯手對那書生。雲蕾給他們一輪急攻,前遮後擋,幾乎透不過氣來。激戰之中,再也無暇瞧那書生。

  耳中只聽得那書生連聲數道:「三十五、三十六——三十九、四十——四十三、四十四——四十八、四十九、五十!好呀,武當派的好劍法,領教了,領教了!我沒工夫陪你玩啦!」聲音一斷,忽聽得松石道人怒叫一聲,原來就在一霎眼之間,松石道人的長劍給那書生劈手奪去!

  雲蕾正在吃緊,剛避過了沙濤的當胸一掌,那頭陀的戒刀又劈面斫來,雲蕾一招「倒卷珠簾」反削上去,那頭陀刀鋒斜閃,手腕一翻,刀背反磕,這一招用得甚為怪異,雲蕾尚未及變招抵禦,忽見青光一閃,「喀嚓」一聲,火花飛濺,只聽得書生叫道:「你這禿驢甚為可惡,給你留下一點記號!」頭陀慘叫一聲,和沙濤飛身便跑。

  原來就在那一瞬間,書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突然飛掠過來,將奪自松石道人的長劍,向戒刀一削。松石道人的長劍劍身較戒刀為薄,按說刀劍相交,長劍還要吃虧,而書生輕輕一削,竟把頭陀的戒刀削斷,若然這把長劍是像「青冥」劍那般的寶劍,那是不足為奇,但松石道人的劍卻不過是普通的長劍!這書生內家勁力之神奇奧妙,實是足以駭人,即算書生不隨手再削去頭陀的一隻耳朵,那頭陀也要和沙濤捨命奔逃了!

  書生哈哈一笑,將長劍向松石道人一擲,道:「謀財害命乃是不仁,不自量力,乃是不智,不仁不智,豈宜惹是生非?還你的劍,回去再練十年。」武當派的劍法乃是劍學正宗,門下弟子中頗多驕狂自大的,而尤以松石道人愛管閒事。所以他雖然不是黑道上的好漢,沙濤邀他同來劫寶,卻是一邀便到,不料連刺五六十劍,連書生的衫角都未沾著,這時被書生奚落,哪裡還敢逞強,接過長劍,神沮氣喪,沉聲問道:「請你留下萬兒。」

  書生笑道:「你想找我報仇麼?」松石道人道:「不敢。」書生道:「既然不敢,何必多問,你不敢與我為敵,我不欲與你為友,非友非敵,通姓名作甚?」書生這一番歪理,把松石道人駁得無話可說,長歎一聲,憤然將長劍拗為兩段,反身出林,發誓從此終生不再使劍。

  書生哈哈大笑,道:「好,都給我滾!」繞場一匝,腳尖亂踢,被雲蕾用暗器打倒地上的那些盜黨,本來都被封了穴道,動彈不得,書生每人踢了一腳,立刻便把穴道解開,雲蕾的蝴蝶鏢打穴本是獨門手法,被書生一舉手一投足,便破了去,甚是駭異。只見那書生一面解穴,一面笑道:「昨晚你破了我的獨門點穴,而今我也破了你的,彼此彼此,誰也不要怪誰!」雲蕾看他解穴的身手,與自己所傳的卻又不同,又不似是同一淵源,心中更是莫名其妙。

  片刻之間,盜黨的穴道全都給書生解開了,沙無忌先前吃書生打了一掌,呆在場中,尚未逃跑,見書生救起同伴,忽然行近前來,向書生當頭一揖,道:「你救我一次性命,打我一掌。他日我亦要饒你一次不死,還你一掌。」

  書生笑道:「我救你一命,乃是看在沙老賊面上,不必你這小賊承情,饒我一次不死,那可不必,還我一掌,我倒等你。只是你比松石道人更不如,你要回去再練二十年,快滾!」沙無忌心胸最為狹窄,向書生與雲蕾狠狠盯了一眼,帶領眾盜,走出樹林。

  書生搖了搖頭,忽而仰天歎道:「一擲乾坤作等閒,神州誰是真豪傑?沙家父子在黑道上也有點虛名,誰知卻是如此不成氣候!」意興蕭索,一派失望的神情。林外馬嘶,盜黨已經遠去。

  雲蕾本來要走,聽他如此歎息,瞥了書生一眼,忍不住地大聲問道:「雁門關外的金刀寨主如何?難道也不算真豪傑麼?」書生面色略變,卻微微一笑,掩飾神情,又搖了搖頭,道:「金刀寨主與沙家父子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語,只是要說他就是真豪傑嘛,也還未見得!」雲蕾氣道:「好,普天之下,只有你才是豪傑!」一怒沖出樹林,忽見眼前人影一晃,只聽得書生笑道:「小兄弟,慢走,我說你才是豪傑。」雲蕾左右騰挪,連使了幾種身法,都被書生攔住去路。

  雲蕾怒道:「你攔我作什麼?」不理書生攔阻,騰身沖去,書生伸出一掌,向她胸前一按,意欲消解她的去勢,將她攔住,雲蕾瞪眼喝道:「你、你、你敢欺負——」「姑娘」二字沖到口邊,忽又咽住,青冥劍猛得向前一揮,書生料不到她如此動怒,指未沾裳,愕然急退,忽聽得雲蕾叫了一聲,向前傾倒。原來是她用力過猛,小臂脫臼。書生道:「我替你接臼。」雲蕾怒道:「不要你理。」左右兩手互握,用力一按,背過身去,卷起衣袖,擦了金創藥,站了起來,又想奔跑,忽覺身體虛軟。原來是激戰半日,氣力已將用盡了。

  書生走近前來,一揖到地,道:「我這廂替你賠罪了!小兄弟,你心地純良,能急人之難,確是俠骨柔腸,我一路行來,所見的人物,只有你還夠得上做個朋友。我生性狂放,有開罪之處,請你不要放在心上。」一對明如秋月的眼睛,注在雲蕾身上,雲蕾面上一紅,只覺這書生別有一種豐儀,令人心折,低頭問道:「那麼你為什麼要罵金刀寨主呢?」書生笑道:「你佩服的人,未必就是我佩服的,何必要強人同你一樣。而且我也沒有罵他,他為人也自有令人敬重之處。只是——說來話長,不說也罷了。」

  雲蕾心中一動,道:「你是從雁門關外來的嗎?」書生仰天一笑,吟道:「浮萍飄泊本無根,落拓江湖君莫問!」笑得甚是淒涼。雲蕾心道:「這人想必也有一段傷心身世,與我一樣。我的傷心身世也不欲人知,那又何必去盤問他?」如此一想,同情之心,油然而生,道:「好,那我不再惱你了,咱們就此分手吧!」書生忽又笑道:「小兄弟,你今日做我的保鏢,我該請你喝一杯酒。這回你是有功受祿,我不說你白食了。」雲蕾已聽慣了他開玩笑的聲調,不生氣了,想了一想,眼珠一轉,問道:「荒林之中,哪裡有酒?」

  書生撮唇一嘯,只聽得林外馬聲長嘶,遙相呼應,片刻之後,兩匹馬奔入林中,前面的那匹是書生的白馬,後面的那匹是雲蕾的紅馬。書生笑道:「它們倒先交上朋友了。」在馬背上取下一個皮袋,從皮袋裡取出一個紅漆葫蘆,遞給雲蕾道:「你打得累了,先喝一口。」雲蕾喝了一口,眉頭一皺,脫口說道:「啊,原來你果然是從蒙古來的!」那酒是一種蒙古獨有的馬奶酒,略帶酸味,酒性甚烈。雲蕾小時,常陪父親喝酒,雲蕾愛吃甜酒,不喜烈酒,更怕那種又酸又騷的味道,所以入口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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