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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陌路遇強徒偷施妙手 風塵逢異士暗戲佳人(4)


  雲蕾四面一望,滿堂酒客之中,看不出誰是可疑之人,心中納悶,想不到在這裡會碰見如斯妙手,盜徒之事,無心再理,出了酒樓,跨上馬背,繼續趕路。走出城外,忽見書生那匹白馬,也在前面。雲蕾心中一動,道:「莫非是這書生不成,可又不像呀!」把馬一催,趕上前去,刷的一鞭,佯作趕馬,鞭梢卻打到書生脅下穴道要害之處。

  雲蕾這一鞭實是試那書生武功深淺,她鞭梢所指,恰是要害所在,若然書生乃是會家,必定一下閃開;若然是武功更高的,那就可能出手相格。豈料一鞭打去,那書生叫了一聲,竟然閃避不開,鞭梢掛上衣裳,好在雲蕾暗中收勁,鞭勢雖猛,沾衣之時卻已無力。饒是如此,那書生也晃了幾晃,在馬背上踏足不穩,幾乎跌下。雲蕾好生過意不去,道:「失手打了你了,我這裡給你賠罪!」

  書生抬眼一望,駭叫道:「吃白食的又來了!你不要以為我有幾個錢就來纏我,我的錢是交好朋友的,像你這樣喝了人家的又打人家,我可不敢領教呀!」雲蕾又好氣又好笑,道:「你的酒還未醒嗎?」那書生吟道:「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呀,呀!我不和你喝酒,不和你喝酒!」醉態可掬。雲蕾給他弄得不知應付,正想扶他,忽見他雙腿一夾,那匹白馬飛一般地奔跑。雲蕾的馬是山寨中挑選出來的蒙古戰馬,竟然追他不上。雲蕾心道:「此人不通武藝,這匹馬可是非凡佳品啊!」失了銀兩,悶悶不樂,催馬續行。

  走了半日,抬頭一望,只見夕陽落山,炊煙四起,想投農家住宿,袋中卻又無錢,忽聽得馬嘶之聲,只見前面是一座叢林,林中有一寺觀,寺觀外有一匹白馬正在低頭吃草。雲蕾道:「咦,原來他也在這裡。寺觀中的和尚好相與,我不如在這裡住宿一宵。」在寺觀外系好馬匹,推門入去,只見那書生在廊下生了堆火,正在那裡煨芋頭,一見雲蕾入來,又吟哦道:「人生無處不逢君。呀,呀!又碰著你了。」

  雲蕾瞧他一眼,道:「你的酒醒了?」那書生道:「我幾時喝醉?我認得出你是食白食的人。」雲蕾生氣道:「你知道什麼?有強人在劫你的珠寶!」那書生跳起來道:「甚麼?強人?這個寺觀裡和尚也沒有一個,強人來了,連壯膽的都沒有。好,我不住在這裡了。」

  雲蕾又好氣又好笑,說道:「你去哪裡?你一到外面強盜劫你,更是無人打救。有我在這裡,百十個強盜也還不在心上。」書生張大眼睛,忽然「噗嗤」一笑,道:「你有這樣大的本事,為何還要白吃人家的?」雲蕾道:「我的銀子給小偷偷去了。」那書生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指著雲蕾道:「百十個強盜不放在心上,銀子卻給小偷偷去。哈哈,你說謊的本事可沒有你騙食的本事好!」本似欲走,反又坐了下來,道:「再不聽你的謊話,清平世界,哪有這麼多強盜小偷?」懶洋洋的又煨芋頭。

  雲蕾賭氣道:「你不信就不信,不要你信!」煨焦的芋頭,香氣一陣陣直撲鼻觀,雲蕾跑馬半日,肚子饑餓,吞了吞口水,卻不好意思問那書生要。這寺觀是個荒剎,果是沒有和尚,哪能找到充饑之物。

  那書生咬了一口芋頭,搖頭擺腦,自言自語地說道:「黃酒可醉,汾酒亦醉;魚肉固佳,芋頭亦妙。好香呀,好香!」雲蕾怒看他一眼,別過頭去。那書生叫道:「喂,吃白食的,給你一個芋頭。」撲的將一個烤熟的山芋拋了過來,雲蕾怒道:「誰吃你的!」吞了吞口水,盤膝坐在地上,眼觀鼻,鼻觀心,靜靜地做起吐納功夫,好不容易把饑火壓下。雲蕾的內功乃是玄門正宗,做了功課,只覺通體舒泰。睜開眼睛,只見那書生呼呼熟睡,烤熟的芋頭,滾了滿地。雲蕾伸伸舌頭,想伸出手去,忽見那書生轉了個身,卻又睡去。雲蕾賭氣道:「我就餓它一晚,也算不了甚麼!」

  那書生鼾聲如雷,雲蕾想睡也睡不著,忽然想道:「這書生衣服華貴,身懷重寶,何以出門不帶保鏢?又敢在荒山古寺住宿,吃這不值錢的烤芋頭?難道他是裝作不懂武藝的麼?可是又不像是裝的呀!」悄悄站起,想搜他身了,那書生又轉了個身,雲蕾想道:「他若驚醒,豈不以為我偷他東西?」好生躊躇,上前三步,退後兩步。忽聽得外面有怪嘯之聲,雲蕾看了書生一眼,見他熟睡如豬,冷笑道:「本來不該理你,瞧你又覺可憐,好,算你好造化,姑娘替你去擋強人。」走出寺門,一縱身藏在樹上。

  淡月寒星之下,只見兩個蒙面強人直走過來,一個說道:「你看這匹白馬,想必是在此了。」一個道:「他若不肯依從,又怎麼辦?」一個道:「說不定只好取他首級了。」先頭那一個道:「這怎麼使得?給他掛點彩那還可以。」雲蕾聽得怒從心起,心道:「好狠的強盜,劫財還想害命!」忽聽得其中一人叫道:「樹上有人!」雲蕾兩枚蝴蝶鏢已從樹上射下,兩個蒙面人身手矯健之極,一閃閃開。

  雲蕾挽了一個劍花,一招「鵬搏九霄」,淩空擊下,分刺兩人,兩個蒙面人一個手使鐵拐,一個手使雙鉤,照著長劍便砸,劍鋒過處,火花飛濺,鐵拐給截了一個切口,雙鉤卻把寶劍帶過一邊。雲蕾心道:「這兩個強盜手底倒硬!」那兩個蒙面人更是吃驚,欲待喝問,雲蕾的寶劍已如疾風暴雨一般殺來。雲蕾這柄寶劍乃是玄機逸士所煉的雌雄雙劍之一,名為「青冥」,尋常兵刃,一截即斷,使鐵拐的兵器雖然沉重,卻也不敢和它相碰,倒是那使雙鉤的身手非凡,遮攔勾擋,亦守亦攻,雲蕾的寶劍竟然碰不著他的兵器。

  雲蕾使出飛花撲蝶的身法,在雙鉤一拐的交擊縫中,盤旋疾進,劍光有如一團電光,滾來滾去,使到疾處,真似水銀瀉地,花雨繽紛,那兩個人被她殺得步步後退。可是鐵拐力沉,雙鉤靈活,首尾相應,雲蕾卻也無法奈何。激鬥酣時,雲蕾突然咬緊牙根,一劍斜削,向那使雙鉤的蒙面強盜痛下殺手。這一劍又狠又疾,無論前撲後閃,都難躲開,正是飛天龍女所傳的奪命神招。雲蕾本來還不想取那兩個蒙面強人的性命,可是若非刺殺一人,卻是無法得勝,所以逼得出此絕招。

  豈料一劍削去,那使雙鉤的強盜左鉤往下一沉,右鉤往上一帶,雲蕾的「青冥」劍幾乎給他引得脫手飛去。雲蕾大吃一驚,這一招竟是澹台滅明的家數,急忙一個轉身,劍鋒一轉迫開使鐵拐的強盜,身形倒縱,又閃開雙鉤的偷襲,揚劍喝道:「兀你這廝可是澹台滅明的弟子麼?」

  那使雙鉤的猛跳起來,沉聲喝道:「你既識破我的來歷,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周年忌日了!」雙鉤霍霍,勇猛無比,竟然全是拼命的招數。雲蕾也紅了眼睛,罵道:「大膽胡兒,居然敢偷入邊關,你當中國無人麼?」一口劍指東打西,指南打北,也是絕不留情,招招狠急。若論本身武藝,雲蕾要比澹台滅明的徒弟稍勝一籌,但一來敵方有使鐵拐的相幫,二來雲蕾餓了半天半夜,氣力不加,鬥了一百餘招,香汗淋漓,漸漸只有招架之力。雙鉤一拐,越攻越緊,雲蕾被困在核心,危急非常。

  使鐵拐的道:「這小子的劍倒很不錯,等一會你讓我要這口劍成不成?」使雙鉤的道:「好,讓你,讓你。但等會捉人之時,你可要聽我的話。」兩人一問一答,似乎雲蕾之死,已是毫無疑問。雲蕾大怒,一招「飛瀑流泉」向那使鐵拐的迎面便刺,那蒙面賊單拐往上一迎,拐方撩起,忽然哎喲一聲,手垂下來。

  雲蕾這一劍何等快疾,一劍穿喉,將他刺斃,使雙鉤的嚇得呆了,雲蕾反手一劍,喀嚓一聲,將他左手的護手鉤截成兩段。使雙鉤的飛身疾跑,雲蕾一揚手,三枚「梅花蝴蝶鏢」奔他後心,看來定可打中,忽聽得叮叮連響,蝴蝶鏢竟然不知被什麼東西碰著打了下來,轉瞬之間,敵人已跑得無影無蹤。

  雲蕾一片茫然,十分不解!自己剛才那一劍雖然兇狠,但料想那使鐵拐的敵人還能抵擋,卻不料在最緊急之時,對方的鐵拐竟然會垂下來,竟似神差鬼使一般,喪命在自己三尺青鋒之下。雲蕾越想越奇,心道:莫非是有人暗助不成?但自己那三枚蝴蝶鏢何以也突然落地,難道是暗中出手的高人,既助自己,又助敵人?想起來又實是無此道理。

  雲蕾俯首看那死在地上的強盜,一劍將他的面具撩開,果然是一個胡人。雲蕾驚疑不定,這顯然不是普通想劫財物的強人了。雲蕾大著膽子,搜他的身,除了幾兩碎銀和一包乾糧之外,別無所有。雲蕾笑道:「這正合我用。」嚼下乾糧,將銀子納入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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