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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陌路遇強徒偷施妙手 風塵逢異士暗戲佳人(3)


  東方發白,炮聲漸寂,周健與雲蕾回轉大寨,中午時分,四路伏兵都告捷回山,果然是大獲全勝,把蒙古兵殺得潰不成軍,俘獲人馬無數。周健下令犒賞,忙了半天,處理完畢,這才笑對雲蕾說道:「你雖然武藝高強,對江湖上的路道還不熟悉,我叫山民教你。」自此一連三日,周山民將江湖上的各種切口、幫派、禁忌,以及各路成名英雄,其中門戶淵源,糾紛恩怨等等,都詳細說給雲蕾知道。

  雲蕾人甚聰明,記性極好,學了三日,對江湖之事,瞭若指掌。周健還怕經驗不夠,熟人無多,又將一對日月旗送了給她說道:「北五省水陸兩路英雄,見此旗號,都要相讓幾分,你若遇到危險,可將此旗取出,不過,也不要隨便用它。」雲蕾心道:「我闖蕩江湖,正要歷練歷練,要旗號保護,那還有什麼意思?」不過礙于叔祖好意,還是接了。

  周健又取出幾套男子衣裳以及金銀珠寶,笑道:「單身少女,獨上京師,惹人注目,你換了衣裳,易釵而弁吧。這點珠寶,留給你在路上使用。」雲蕾一想不錯,便換了衣裳,接了珠寶,拜辭下山。

  周健道:「山民,你送她一程。」出了山寨,換上快馬,中午時分,已越過雁門關,踏上前去京師的大路。雲蕾道:「叔叔你回去吧。」周山民深深地看她一眼,微喟說道:「你可得回來啊!」仍然與雲蕾並馬而行,依依不捨。雲蕾笑道:「叔叔,多謝你了。你回去吧。」周山民面上忽然現出一層紅暈,笑道:「其實我也比你大不了幾年,咱們上輩雖是深交,卻非兄弟。若論起年齡,咱們還是兄妹相稱,更為適合。」

  雲蕾好生奇怪,忽想起這幾日來,周山民對她十分關切,心中想道:「這個叔叔為人甚好,只是說話有點不對勁兒。」雲蕾年紀還輕,哪想得到他的用意,一笑說道:「你嫌我叫你叔叔叫老你麼?好吧,他日我回來時,稟過叔祖,改掉稱呼便是。」

  周山民面紅過耳,雲蕾一笑策馬,疾馳上道,回首看時,只見周山民還在癡癡遙望。

  一路無話,第三日來到陽曲,這是汾酒集散之地。入到城來,只見處處酒旗招展,雲蕾腹中饑渴,心道:「久聞山西汾酒的美名,今日且放懷一喝。」行到一處酒家,見門外系著一匹白馬,四蹄如雪,十分神駿。雲蕾行近去看,忽見牆角有江湖人物的記號,雲蕾好奇心起,步上酒樓,只見一個書生,獨據南面臨窗的座頭,把酒低酌。東面座頭,卻是兩個粗豪男子,一肥一瘦,披襟迎風,箕踞猜枚,鬧酒轟飲。雲蕾旁觀者清,只見這兩人貌作鬧酒,卻時不時用眼角瞥書生。

  書生服飾華貴,似乎是富家公子,他獨自飲酒,一杯又複一杯,身子搖搖晃晃,頗似有了酒意,忽而高聲吟道:「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搖頭擺腦,酸態可掬,咕嘟嘟又盡一杯。雲蕾心道:「這酸秀才真是不知世途艱險,強盜窺伺在旁,卻還放懷喝酒。」

  東面座頭的瘦漢子叫道:「一飲三百杯,好呀!兄弟,別人一飲三百杯,這三杯酒你還不喝?」他的同伴跳了起來,叫道:「胡說,你喝一杯卻要我喝三杯!」瘦漢子道:「你個子比我大三倍,我喝一杯,你非喝三杯不行。」肥漢怒道:「放屁放屁,我偏不喝!」瘦漢喝道:「你喝不喝?」提起那酒壺便灌,肥漢大怒,用力一推,給汾酒淋了一身,兩人打將起來,跌跌撞撞,一下子撞到那書生的身上,書生怒道:「豈有此理!」忽聽得「當」的一聲,書生的一個繡荷包掉在地上,幾個小金錠和一串珍珠滾了出來,金錠也還罷了,那珍珠光彩奪目,雖在白日晴天,也掩不著那寶氣珠光。

  書生一腳踏著荷包,彎腰拾那珍珠金錠,大叫道:「你們想搶東西嗎?」那兩個漢子倏然停手,喝道:「誰搶你的東西?你竟敢賴人,老子打你!」旁觀的酒客,做好做壞,上前勸解。雲蕾心中暗笑道:「這兩個漢子分明是強盜的線人,借鬧酒為名,故意撞跌荷包,查察書生的虛實。只是有我在此,可叫你們不能如願。」

  雲蕾也走過去,雙掌一推,道:「你們鬧酒怎麼鬧到別人的座位?」順手一摸,把兩個漢子的銀兩都摸了過來,雲蕾身手輕靈,在喧鬧之中偷竊銀兩,竟無一人知曉。那兩個漢子給她一推,胸口發痛,吃了一驚,不敢再鬧,嘀嘀咕咕地言道:「誰叫他賴我偷東西?」旁邊的人勸道:「好了,好了。你們先撞人家總是不對,回去好好喝酒吧。」那書生舉起酒杯道:「老弟台,你也喝一杯。」酒氣噴人,雲蕾道:「多謝了。」回到自己座位,看那兩個漢子如何。

  那兩個漢子盯了雲蕾一眼,叫道:「掌櫃的,結帳!」瘦的先掏銀子,一掏沒有,面色發青;肥的一看不妙,伸手摸自己的荷包,銀子也不見了。兩人面面相覷,做聲不得。

  這兩人確是盜黨,偷雞不著,反蝕把米,明知是雲蕾所為,卻恐因小失大,不敢張揚。掌櫃的走來道:「承惠一兩三錢銀子。」兩人面色尷尬,手放在懷中拿不出來,掌櫃的道:「兩位大爺賞面,承惠一兩三錢。」瘦漢子囁嚅說道:「掛帳成不成?」

  掌櫃的面色一變,冷笑道:「來往的客人都要掛帳,我們喝西北風不成?」酒保也幫著吆喝道:「你們二人是不是存心在這裡鬧事?鬧酒、打架、撞人,現在又要白食白喝?不給也成,把衣服脫下來。」看熱鬧的酒客哄堂大笑,都說這兩個漢子不對,這兩個漢子無奈,只得脫下衣服。酒保道:「這兩件大褂不夠。」伸手把兩頂帽子也摘下來,道:「算咱們倒楣了,快滾,快滾!」兩個漢子光著頭,上身只披一件汗衣,在寒風中抱頭鼠竄而去。

  雲蕾好不痛快,獨自又喝了兩杯,見那書生仍在喝酒,猛然想起這兩個漢子不過是盜黨中的低下之人,他們吃了這個啞虧,必然回去告訴盜首,我是不怕,這書生的珠寶卻可不保。於是也站了起來,叫道:「掌櫃的,結帳!」打定主意,想去跟蹤這兩個盜徒。

  掌櫃的見雲蕾衣著甚好,像個公子哥兒,滿面堆歡,走來說道:「承惠一兩二錢。」雲蕾伸手一摸,她把周健送給她的金銀珠寶包在一條手巾之內,一摸竟不見了,不由得大吃一驚,再摸左邊的衣袋,剛才偷來的幾兩銀子也不見了。這一驚非同小可,雖然是春寒凜冽,額上的汗珠也急出來的。掌櫃的好不懷疑,看雲蕾衣服麗都,又不像是沒錢的樣子,疑惑問道:「你老可是沒有散銀?元寶金錠都成,小店替你找換,不會騙你的成色。」雲蕾更是著急,生怕也被脫下衣服,那就要當堂出醜!

  掌櫃的見她左摸右摸,面色漸漸不對,冷笑道:「大爺,你怎麼啦?」那書生忽然搖搖擺擺走了出來,吟道:「四海之內皆朋友,千金散盡還複來。這位小哥的帳我會了。」摸出一錠銀子,足有十兩,拋給掌櫃道:「多下的給你!」掌櫃的喜出望外,連連多謝。

  雲蕾面紅過耳,低聲道謝,書生道:「謝什麼?我教你一個秘訣,你下一次喝酒時多穿兩件衣裳,結帳時就不怕了。」酒氣撲人,搖搖晃晃,不理雲蕾,下樓自去。雲蕾好生著惱,心道:「好個不知禮貌的狂生,剛才若不是我去救你,只怕你的東西早已被人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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