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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雲蕾點了點頭,往下說道:「我學了十年,師傅就叫我下山。她把爺爺的血書交給了我,她說我爺爺最恨的人雖然是令他牧馬二十年的張宗周,但害死他的卻是朝廷的王振。不過真實情形,師傅也不清楚。她說你是我爺爺最好的朋友,當年就是為了我爺爺慘死,反出邊關的。她聽說你落草為寇,不知是真是假,因此叫我下山之後,第一個就應找你。」

  周健聽了搖了搖頭,發出苦笑。

  雲蕾詫然停語,只聽得周健說道:「你爺爺死了十年,此事還成懸案。」

  當下將當年的事詳細說了,道:「張宗周和王振也有勾結,不過就當年之事看來,你的爺爺實在死得糊里糊塗,兩人到底哪個是真正凶手,我也莫名其妙。」

  雲蕾說道:「我把這兩人都當做仇人,在這兩人之中,張宗周更是第一個仇人。」

  周健點了點頭,道:「這仇可不易報啊!」

  雲蕾道:「我身負兩代血仇,只有盡力而為,死而後已。」

  周健微微嘆息,雲蕾往下續道:「我到了雁門關前,聽得金刀寨主日月雙旗的威名,就猜想到是叔祖在此開山立寨。不過還拿不準,所以在蝴蝶谷中住下,想探聽清楚之後才來拜謁。」

  周健笑道:「這個我早知道。你可知道,你下山之後,曾用梅花暗器打敗了幾路強人,因此在江湖上得了散花女俠的稱號?」

  雲蕾道:「這名字倒也好聽,不過我卻不知。」

  周健道:「你在蝴蝶谷中居住,我手下早已注意到了。不過,連我在內,都未猜到是你。因此我才設計將你引上山來,試試你的武藝,看看你是何人。」

  雲蕾道:「可是你這一引,我反而以為我先前的猜想全都錯了。我以為若是叔祖,那就萬萬不會劫雁門關軍餉,所以我才敢和叔祖相鬥。」

  周健哈哈一笑,道:「我從來不劫雁門關軍餉,這次劫了,雖說為的是你,可也不全是為你,這裏面的關係可大著呢!」

  雲蕾問道:「什麼關係?」

  周健道:「小則關係雁門關與我這山寨的毀滅,大則關係大明九萬里河山的變色!」

  雲蕾吃了一驚,道:「什麼?」

  周健抬頭一看天色,瞿然說道:「時候已不早了,你快去睡一覺吧,養好精神,今晚我還要你幫我去幹一件大事。」

  把手一揮,大寨上立刻鳴鐘擊鼓,先前與雲蕾相鬥的那個少年和另一個頭目走上前稟道:「請寨主遣將發兵。」

  周健點了點頭,指那少年說道:「他叫周山民,是你的叔叔,比你卻大不了幾年。」

  雲蕾施了個禮,道聲:「得罪。」

  周山民笑道:「巾幗出英雄,英雄在年少,你這個侄女可比我這個叔叔強多了。」

  叫人將雲蕾帶到帳後歇息。雲蕾聽那號角齊鳴,滿山人馬奔跑之聲,哪裏睡得著。

  晚飯過後,山寨裏空曠曠的,只剩下寥寥幾個看守,雲蕾問道:「可是和官軍作戰麼?」

  周健道:「不是。」

  雲蕾道:「可是和韃子作戰麼?」

  周健道:「也還未可知。」

  雲蕾滿腹疑團,道:「那麼叔祖調兵遣將,卻是為何?」

  周健笑道:「你先別問,且和我去一個地方。」

  與雲蕾換了夜行衣服,走出山寨,只見滿天星斗,夜已三更。

  周健帶雲蕾爬上東面山峰,一處處叢莽密菁,荊棘滿道,越入越深,越行越險,雲蕾滿腹疑團,心想叔祖乃一寨之主,既是調兵外出,何以自己不鎮守山頭,卻孤身夜行,實是百思莫解。靜夜之中,忽聽得水聲潺潺,遠處異聲驟起,似是有人長嘯,又似是胡笳急促之聲,周健伸手一拉,與雲蕾隱身在岩石之後。

  淡月疏星之下,只見周健面色凝重異常,伏地聽聲,忽然「噫」了一聲,自言自語說道:「難道是我料想錯了?」

  雲蕾豎耳一聽,異聲已寂,怪而問道:「叔祖聽到甚麼?」

  周健往下一指,道:「你看。」

  峭壁之下,是群山環抱的山谷,谷中開闊,田畝縱橫,倚山之處,建有人工湖壩,石壩約有兩層樓高,湖邊不大,占地亦有百數十畝,白茫茫一片,黑夜生光。周健道:「這裏山地全靠湖水灌溉,我們以農為生,所以這個湖實是我們山寨的命脈。」

  周健十年生聚,把荒山變為良田,談起這個湖來,十分得意,繼而嘆道:「可是韃子和官兵偏不讓我們在此安居,前日我接到探子密報,說是韃子要派高手偷入,毀此湖壩。」

  雲蕾道:「此湖壩似非幾人之力可毀。」

  周健道:「你有所不知,現在已是開春時分,每年春季,這裏都有山洪為患,我們在上流之地,還建有幾處攔洪堤防,只要將堤防弄穿一個大洞,山洪一來,湖水立刻泛濫,那時山谷將成澤國,山中的數千畝良田,都將為水所淹了。」

  雲蕾切齒道:「真是可恨,他們若來,我就給他們一劍。」

  周健道:「他們惡毒之處,還不止此呢。」

  正說話間,忽聽得異聲又起,周健一聽,道:「奇怪!」

  雲蕾問道:「什麼奇怪?」

  周健言道:「聽這聲音,似是十多騎馬,追逐一個逃犯。剛才追向西方,現在卻正對著我們這邊來了。咦,這些人並不熟悉道路,他們在那裏繞著圈圈,走之字路。聲音又小了,你聽得出麼?」

  雲蕾搖了搖頭,周健笑道:「你今後闖蕩江湖,這伏地聽聲的本事,可得練練啊。」

  往下說道:「我已算定他們今夜必定來破壞,但聽這聲音,竟是追逐逃犯,莫非他們之中亦有變麼?」

  雲蕾正想問周健何以會算定他們今夜必來,忽見周健打了一個手勢,示意噤聲,向外一指,只見七、八丈外的一個山峰,忽然現出兩條人影,以周健伏地聽聲的本領,也要到了臨近才能發現,這兩人武功之高,也就可以想見了。

  月光中只見兩個胡人並立山頭,一人揚鞭指道:「明日午間,這方圓百餘里的山寨,便要夷為平地。哈哈,這回真是天佑我國,雁門關的總兵竟會先來求助。我們滅了金刀老賊之後,再取雁門關那就易如反掌,雁門關一下,到京師之路,已無險阻,大明九萬里河山,都將是我們的了!澹臺將軍,這回你的功勞可不小啊!」縱聲大笑,聲震山谷。

  雲蕾吃了一驚,只聽得另一人道:「王爺神機妙算,自是無人可及,但亦不能不小心在意,明日若雁門關的官軍接應不上,咱們的四路分兵,可不都陷於險境麼?若將四路縮為兩路,似較穩重得多。」

  先頭那人又大笑道:「明朝天子極欲剿滅金刀老賊,雁門關的總兵力有不及,無法可想,這才約我們合圍,我才不怕他們失約,這是千載一時之機,大將用兵,安能畏首畏尾?」說罷又縱聲大笑。

  雲蕾心中一動,想道:「這澹臺將軍莫非就是二師伯常說的那個澹臺滅明?若然是他,那他也是我的殺父仇人,今晚可不能放過他了。」

  只聽得被喚做「澹臺將軍」的人又道:「王爺還是小心的好,此地正在他們四面山寨包圍之中。」

  那胡人又大笑道:「我正怕他們不出來,我們準備毀堤放水,就是要攻他們之所必救,他們若來包圍,那麼我們寥寥十數人之力,就可以吸住他們的主力,外面攻山的四路大軍,就將如入無人之境了。以我們兩人的武藝,哪會被他們捉住,最多不過犧牲毀堤放水的十多個小兵。」

  雲蕾聽了,心中暗罵好狠的毒計,對周健今晚的行事也就恍然大悟,想道:「原來叔祖今日調兵遣將,是去對付那四路偷襲的胡兵,而約我到此,卻是為防備他們毀堤放水,叔祖真不愧是大將之才,我剛才還道他孤身犯險,原來卻是必須這樣對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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