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萍踪俠影錄 | 上頁 下頁


  謝天華這一把飛釘,本就不指望能將敵人打倒,不過見他這樣輕易地一舉將五枚飛釘掃數打落,也不覺吃了一驚,飛步奔向驢車。只見雲靖噓噓氣喘,脖子通紅,謝天華伸手在他胸口一揉,雲靖「哇」的一聲吐出一口濃痰,大叫道:「氣死我也!」

  顫巍巍地坐了起來。謝天華知道他是憤火中燒,痰塞喉頭,身上並無受到其他傷損,這才放下了心。正待善言開解,忽聽得潮音和尚呱呱大聲,橫拖禪杖,從山坳外疾跑回來。

  謝天華又吃了一驚,連忙問道:「師兄,你怎麼啦?」

  潮音和尚憤然說道:「二弟,我丟盡師門的面子啦!我今生不把澹臺滅明痛打三百禪杖,難消此恨!」

  謝天華知道師兄是個急性的人,按他坐下,讓他喝了口水,說道:「二師兄,有話慢慢說,憑著咱們四個兄弟,就算是上官老魔頭親自到臨,這仇也可以報,何況澹臺滅明?」

  潮音和尚咕嘟嘟地喝了一大口水,氣憤地續道:「我只道這廝要對雲大人暗施毒手,心急趕回,叵耐那兩個小賊,死纏不放,若是平日,這兩個小賊我真還不放在心上。無奈我接連兩場惡鬥,氣力不加,和他們邊走邊鬥,進進退退,竟然趕不回來,鬥了一二百招,我一急連走險招,剛剛搶了上風,不料澹臺滅明這廝又回來了。我以為他已將雲大人害了,破口大罵。那廝雙鉤一搭,將我的禪杖拉過一邊,突然勁力一鬆,暗施詭計,將我跌了一跤。這還不算,還打了我一個耳光,罵我是『莽和尚』,說我『胡說八道,亂嚼舌頭,打個耳光,聊作薄懲』云云。罵完之後,便帶了兩個小賊,揚長而去。我們闖蕩江湖幾十年,幾曾受過如此欺侮,你說氣不氣人?」

  停了一停,目光注地上,忽然又嚷起來道:「這是怎麼回事?他和你交了手沒有?雲大人好端端的沒事,這地上卻有著三個這樣趣致的錦囊?」

  潮音和尚一邊說一邊把三道錦囊拾了起來,嘖嘖讚賞道:「上面還繡有駱駝呢。咦,這不是蒙古人的刺繡嗎?這、這是誰的?」

  雲靖勃然怒道:「臭韃子的臭東西,把它撕成粉碎,拋到污泥裏去!」

  潮音愕然一望,用力便撕,忽然手腕一痛,三道錦囊,都給謝天華搶去。潮音和尚詫道:「師弟,你這是——」

  謝天華道:「雲大人看一看也不礙事,你便看它說的甚麼。若然真是胡說八道,那時再撕,也還不遲!」

  謝天華心中十分疑惑:這澹臺滅明武功高強之極,他既然不欲加害雲靖,那麼所為的又是何來?難道真是想「救人」不成?但他何以又在蒙古為官,二十年來助那張宗周折磨雲靖?再說雁門關已經在望,踏入了中國地方,還有誰會加害雲靖?這不是騙人的鬼話嗎?但若說他萬里遠來,為的就是說這番鬼話,卻又是絕無此理。何況他雖然傲岸,卻又似乎手下留情,要不然師兄怎能逃得性命,這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了!

  不說謝天華心裏沉吟,且說雲靖接過錦囊,恨恨一瞥,只見第一道錦囊上寫著「即開」二字,雲靖氣呼呼地一把撕開,抽出裏面的信箋,上面寫道:「此時速回蒙古,尚可無事,澹臺將軍留駐左雲,可以接應。」

  雲靖看完之後,隨手一撕,拋在地上。

  謝天華見他白鬚顫抖,面色焦黃,不敢動問。雲靖看著那撕碎的紙片一片片飄落污泥,憤然說道:「什麼錦囊妙計,還不是那番鬼話?」

  拿起第二道錦囊,只見上面寫道:「離雁門關七里之地開拆。」

  雲靖道:「偏不聽你的話。」

  用力一撕,裏面又露出一張信箋寫道:「時機已迫,此際雁門關當有人接你,先行領隊者若非周健總兵,你當立即快馬飛逃,留謝天華與潮音斷後,或許尚能保全首領。」

  雁門關總兵周健和雲靖乃是同鄉好友,一人習文,一人習武,是同科中的文武進士。雲澄此次救父,得他暗助甚多,實行救父計劃之前,又已派人飛騎報知周總兵,叫他轉告朝廷,一路行踪,都派有人暗中聯繫。

  雲靖想道:「周健見我到來,豈有不來迎接之理?我節比蘇武,異域歸來,大明天子即算不立像記功,也當重用。胡兒妄圖離間,真真豈有此理!」隨手一撕,又把信箋撕成粉碎。

  謝天華旁邊偷窺,一瞥之下,見信箋上有自己的名字,怪而問道:「上面說的甚麼?」

  雲靖鄙屑說道:「還不是鬼話連篇。不過奸賊也真厲害,他們好像已預知你們二人深入胡邊,前來救我。不知何以又無防範?」

  謝天華眉頭一皺,低首沉吟,疑惑更甚。雲靖隨手又拿起第三道錦囊,正要撕開,忽又放下了,謝天華一見,不覺叫出聲來。

  那第三道錦囊上寫著:「此函交謝天華開拆。」

  雲靖冷冷地看了謝天華一眼,心起疑雲。謝天華久歷江湖,人甚精細,見此神色,微微一笑,說道:「奸賊詭計多端,雲大人你拆開看看,他說甚麼?」

  雲靖略一遲疑,把錦囊慢慢拆開,抽出信箋來,緩緩讀道:「此際雲大人當已被捕,錦囊之內,尚有蠟丸一個,你密藏此丸,切不可開,急速入京,面見于謙,參劾王振,雲大人性命能否保全,全在此一舉矣。」

  雲靖「哼」了一聲,怒不可遏,信手一撕,又把信箋撕成粉碎,罵道:「危言聳聽,胡說八道!我雲某是個大大的忠臣,豈有被捕之理?」

  又把錦囊往地下一擲。謝天華一縱身接過錦囊,果然在其中掏出一顆蠟丸,藏在身上。雲靖面色一變,謝天華道:「且藏著這玩意兒,也占不了甚麼地方,玩玩也好。」

  雲靖「哼」了一聲,微慍說道:「這是給你的東西,你要藏便藏著吧。我雲靖與奸賊不共戴天,縱然真是碎屍萬段,也不要他來相救。」

  驢車趁著月色,在夜間趕路,雁門關外,邊境守夜的明兵角聲,已隱隱可聞。雲靖精神一振,雖奔波長路,一晚未睡,卻是毫無倦意。翹首長空,縱聲吟道:「喜有餘生歸故土,雄關分隔別華夷。我雲某明日當可重整衣冠,手持使節,禮拜明君了。」

  謝天華道:「大人孤忠,百世不可一見,而今天子,封官敘爵,也不足言酬。」

  雲靖微微笑道:「這是臣子份內之事,豈望朝廷酬報。」停了一停,忽然問道:「我去國之時,尚是永樂十年,而今已經歷二十載,換了三朝,朝廷之事,全無所知,不知如今是誰當政?」

  謝天華道:「是王振當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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