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萍踪俠影錄 | 上頁 下頁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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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靖想起第三道錦囊中的說話,沖口說道:「那麼天佑我朝,這王振一定是個大大的忠臣,只有那個于謙想必是奸臣了。」 潮音和尚正縱馬上來,傍著驢車,聽了雲靖言語,忽然把碗口大的禪杖往地下一頓,大聲說道:「大人錯了,這王振是個大大的奸臣,若然他要撞在洒家手上,也要教他吃我一頓禪杖!」 雲靖愕然說道:「什麼,他是奸臣?不會,不會吧!若然他是奸臣,胡兒何以又要唆使什麼于謙出頭,去參劾他。」 謝天華道:「大人有所不知,這王振的確是個奸宦。」 雲靖詫道:「什麼,他是個太監嗎?」 謝天華道:「正是。聽說此人原先在故鄉蔚州讀過書,下過考場,做過縣官,後來犯了罪,本當充軍,適逢皇帝下詔『有子者亦准淨身入內』,王振遂鑽進了皇宮。後來奉派侍奉太子,亦即當今皇上讀書,至先帝歸天,太子即位,王振遂得任司禮太監,管理內外奏章,於是遂勾結朝臣,擅作威福,巧立名目,苛征暴斂,雖然不過三年,百姓已是恨之入骨。大人此次回去,也要當心。」 雲靖聽了,不覺愕然,亦是狐疑滿腹。 謝天華續言道:「那于謙官居兵部侍郎,聽說倒是為官清正。」 雲靖聽了,默然不語,心中想道:「這兩人乃是江湖上的莽夫,所言不足深信,待我回朝之後,再親自看個明白。」又想道:「兵法有云:虛者實之,實者虛之,縱然這兩人所說是實,也定是張宗周佈下的圈套,故意叫我相信他的話,其中必定藏有陰謀。」 驢車上雲蕾睡得正酣,雲靖望著她蘋果般的臉兒,天真無邪,可愛之極。想到他年雲蕾長大之後,也要遠赴胡邊,沖霜冒雪,替自己報仇,不覺嘆了口氣。但瞬息之間,二十年來嚼雪飲冰,捱飢抵冷種種苦難,又在心頭泛起,恨火燒心,蓋過了為雲蕾憐惜之念。眼望夜空,心潮浪湧,過了些時,不覺迷迷糊糊地和衣睡了。 一覺醒來,已是第二日清晨,雁門關上的旌旗,已經可以清楚望見。潮音和尚道:「這是七里鋪,離雁門關只有七里了。前面就是雁門關外檢查行旅的衛所了。」 雲靖跳了起來,揭開簾幕,問道:「周總兵來了沒有?」 潮音和尚道:「天華師弟已入內通報去了。不曾聽說周總兵要來。」 雲靖怔了一怔,忽而失笑,自言自語道:「我也給那個鬼錦囊弄昏了。周總兵怎會知道我今日到來?通報之後,他自然會來迎我。」 便吩咐停下驢車,在衛所之前等待。衛卒們在城牆內張望著,並無動靜。 且說謝天華為人,膽大心細,先入雁門關通報,便是他的主意。雁門關的總兵周健,謝天華也曾見過幾面,深知這位邊關守將,不但是雲靖的同鄉舊友,而且俠骨英風,與江湖豪傑胸襟無二。七里路程轉瞬即到,雁門關上了無異狀,仍是由前幾次帶引自己的旗牌官接待入內,謝天華心頭一寬,暗笑道:「澹臺滅明故佈疑陣,裝神弄鬼,連我也受他迷惑了。只要周總兵仍鎮守此關,有誰敢加害雲靖?」 帳中坐定,旗牌官獻上茶來,說道:「總兵大人就要出來了,謝俠士你歇息會兒。」 謝天華喝了香茶,卸下護身袍甲,正在等待,忽覺頭昏眼花,叫聲「不好!」連忙拔劍,那旗牌官已搶先一步,將他寶劍奪去,帳外呼呼兩聲,拋進了兩條絆馬索,將他絆倒。 謝天華內功深湛,雖然中了暗算,尚未昏迷,掙扎欲起,卻是渾身無力,而且昏昏思睡,眼皮漸漸睜不開來。謝天華默運玄功,與睡魔相抗,迷迷糊糊之中,似已被人扛起,不久又聽得關門下鎖之聲,似是已給人關在一間黑沉沉的屋子裏了。 那碗茶中溶有極厲害的蒙汗藥,尋常之人,淺嘗即倒,謝天華練過易筋洗髓的功夫,運氣相抗,使自己保持著心頭的一片清醒。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房門呀呀推開,一個人探頭進來,謝天華定睛一瞧,正是雁門關的總兵周健。 謝天華托地跳起,使盡氣力,呼的一掌橫掃,向他腦門劈去。周健橫肱一架,叫道:「是我!」 謝天華氣力未復,給他一架,蹌蹌踉踉地倒退數步,一頭撞在牆上,怒叫道:「好,知人知面不知心,總兵大人,你用的下三流的暗算手段,用得真到家呀!」 周健邁前兩步,把他手腕一拿,低聲叫道:「事情已急,快服下解藥,我與你救雲大人去。你的寶劍我替你拿回來了,快呀!」 謝天華驚愕之極,叫道:「甚麼?你、你是什麼用意?」 黑室之中,但見周健雙眸炯炯,別具威嚴,低聲說道:「我周健是何等之人,你還不知道嗎?此際事機已急,有話慢說,你快隨我出去。」 謝天華不由得張開了嘴,吞下了周健塞來的藥丸。謝天華心頭本就清醒,吞下解藥,睡意全消了,接過周健遞來的寶劍,躍出門外。 雁門關外號角長鳴,只見先前那名用蒙汗藥偷施暗算的旗牌官攔上前來,高聲叫道:「周大人,你可得三思而行,別要自誤前程!」 周健一聲不響,突然一躍而起,揮刀一斬,將那旗牌官斬為兩截,奪了兩騎快馬,與謝天華奔出轅門,關外官兵,無人敢擋。 周健威風凜凜,殺氣騰騰,在馬背上揚鞭指道:「他們正在七里鋪外廝殺,你我抄小路去!」 一撥馬頭,從山邊小徑馳去,大路上車馬奔馳,許多人高聲呼喊,叫周總兵回來。周健毫不理睬。 且說雲靖在七里鋪的衛所外等了許久,正自生氣,忽見路上塵頭大起,十幾騎快馬飛奔而來,不一刻衛所打開,戍守衛所的官長披掛出迎,高聲請進。雲靖看得清楚,那從雁門關來迎接的十幾騎快馬,其中並無周健在內,心中十分不快,但仍是夷然自若,手持使節,步入邊關。 衛所內設好座位,只見十六名御林軍分成兩隊,分列在階下,堂上兩名欽差,冠帶出迎。雲靖頓時歡喜起來,心中想:「原來是聖天子特降天恩,念我二十年守節,竟然派欽差到邊關迎接來了。」 正說得句「雲某何功,敢勞欽差遠接」,堂上的欽差,面孔一端,忽然間高聲喝道:「叛臣雲靖,跪下接旨!」 雲靖這一驚非同小可,手持使節,顫聲辯道:「雲某出使異國,二十年來牧馬胡邊,尚存此節,自問無罪,不敢接詔!」 話猶未了,已給兩名御林軍按倒地上。只聽得其中一名欽差,展開詔書,高聲讀道: 「罪臣雲靖,先帝寄以腹心,遣使瓦剌,而乃不感恩圖報,反靦顏事仇,忘其父母之國。今日私自歸來,圖謀內應,罪無可恕,本應明正典刑,姑念其是前朝舊臣,恩開法外,准其仰藥自裁,全屍收殮。欽此。」 雲靖魂不附體,只見一名御林軍捧著一隻銀瓶,內中藥水殷紅,高聲叫道:「罪臣雲靖還不謝恩領旨麼?」 雲靖只覺腦門上轟的一聲,又驚又氣又急又怒,忽然一手抓過銀瓶,尖聲叫道:「給詔書我看,我不信這是真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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