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女帝奇英傳 | 上頁 下頁
九二


  這一晚武玄霜徹夜無眠,思潮洶湧,後來遵照師兄的吩咐,展開了師父的劍譜,那些精妙的劍術招數,吸引了她的注意,心神才寧靜下來。

  這本劍譜的前半部武玄霜以前學過,後半部則是她師父在天山隱居這幾年才寫出來的,那是她師父後半生的心血所聚,武玄霜就未曾學過了。好在前後兩部乃是一脈相承,以武玄霜的武學根底,並不感覺有什麼特別難解的地方,只是有幾招特別複雜的劍術,她一時之間還未思索得明,便做了記號,留待明天再問師兄。

  石窟裡本來有兩間臥房,一間是她師兄住的,另一間是她師父以前住的;但武玄霜這幾天來為了看護她的師兄,一直睡在她師兄的房門外邊,好在他們都是英雄兒女,對男女之嫌並不放在心上。這一晚武玄霜仔細讀師父的劍譜,方自讀得津津有味,偶一回頭,那房門本來是沒有掩上的,只見師兄雙眸炯炯,在床上半倚半臥,眼光正對著她,武玄霜道:「師兄,你怎麼還沒有睡?」

  裴叔度微笑道:「我精神很好,一時未曾想睡。你有什麼地方不明白麼?」

  武玄霜見他興致勃勃,便將那幾個劍術上的問題問他,裴叔度一一給她講解,講得非常詳細。武玄霜謝過師兄,說道:「我沒有什麼不明白的了,師兄,你請安睡吧。」

  過了大半個時辰,她偶一回頭,只見師兄仍然睜開雙眼,武玄霜詫道:「你怎麼還不睡呀?」

  裴叔度道:「我在想一些事情,過一會便睡。時候不早,你明天還要趕路,也該睡啦。」

  武玄霜心念微動,覺得師兄今晚的神情有些奇特,便再勸他安睡,又過了一會,武玄霜再看他時,他一發覺,便闔眼假睡,這時天色已經微明,武玄霜也就不再說了。這一晚武玄霜沒有睡覺,她發覺師兄這一晚似乎也未曾睡過。

  天明之後,武玄霜收拾行裝,裴叔度也隨著起床,他一夜未睡,精神卻無萎靡不振的現象,反而好像比昨天興奮得多。他把師父的詩文集和那只玉匣交給了武玄霜,再鄭重的叮囑一遍,請她轉交給則天皇帝與夏侯堅,好了結師父生前的心願,然後又取出兩個銀瓶,對武玄霜道:「這個長頸的瓶子盛著的是碧靈丹,你知道我這次中了天惡道人的毒掌,就完全是靠了它起死回生的,你帶在身邊吧,有了它就不怕任何有毒的暗器了。」

  接著又指著另一個瓶子道:「這個圓口的瓶子盛著的是易容丹,那卻是夏侯堅以前送給師父的,師父沒有用過,我在深山隱修,也不需要用到它,你都帶去吧。」

  他向武玄霜講了易容丹的用法之後,又道:「易容丹可以變貌易容,老少由心,妍媸隨意,但只有一樣是變不了的,那就是面上的一對眼睛,年齡的大小和武功的深淺從眼神中都看得出來,不過一般普通的人,那卻是不會注意到的。」

  武玄霜聽了,暗暗記在心頭,想道:「那日長孫璧扮成一個平常的維婦,連我也給她瞞過,想必也是用這種易容丹的了。我此去突厥京城,正好用得它著。」

  接過這兩隻銀瓶,想起師父師兄,恩情深厚,不覺潸然淚下。

  裴叔度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過武玄霜,眼眶中也有淚水沁出,這時諸事都已交代完畢,歎了口氣,幽幽說道:「多謝你服侍我這幾天,你從此回轉中原,咱們今生大約是難以再見了。」

  武玄霜道:「我祝師兄成為一代武學大師,他年我若有緣再來塞外,一定上山探訪師兄。」

  話是如此說,但武玄霜自己也知道,再來的機會極微,即許再來,有李逸夫婦在這山上,她也未必願意舊地重臨的了。她見師兄對她如此惜別,也自有點依依不捨之情,只是她卻並未完全懂得師兄的心事。

  武玄霜道:「師兄,你自己多多保重,小妹拜辭。」

  裴叔度默默無言的握著她的手,過了好一會,才低低說道:「好,你走吧!」

  語聲低咽,說了之後,便即回過了身。武玄霜走了好遠,回過頭來,只見師兄還倚在洞口,向她遙望。

  武玄霜心中淒惻,再走到師父的埋骨之處,磕了三個響頭,向師父辭行,想起師父一生為情孽所累,不覺又大哭了一場。

  走到中午時分,經過駱駝峰下,樹林中李逸的那間石屋映入眼簾,武玄霜心想急急走過,但雙腳卻不由自主的走到了屋子外面,想到長孫璧為了自己而棄家遠走,甚覺難過。眼光一瞥,發現那間石屋的兩扇大門打開,武玄霜記得那日她離開之時,是曾經關上的,想道:「難道是長孫璧曾經回過家中?」

  情懷歷亂,自己也抑制不住,不知不覺的便走進了屋內,一看之下,屋中的景象,令她甚是惶惑不安。

  只見室中衣物淩亂,散了滿地,那具古琴,卻已不見,武玄霜呆了一呆,想道:「若是長孫璧回來檢取她的衣物,何必如此翻箱倒櫃,事後又不加收拾?若是別人,他又來搜查什麼呢?他取去了古琴,莫非也知道那是李逸心愛之物麼?」

  想來想去,猜不透是什麼人曾到過屋內。

  壁上字跡猶存,武玄霜再讀一遍長孫璧所留的那首詩:「十年夢醒相思淚,萬里西風瀚海沙。同命鴛鴦悲命薄,天涯何處是吾家?」

  但覺這首詩固然是長孫璧的自傷身世,但也不啻是為她而道,傷感了好一會,心想:「但願我此去能把李逸的兒子救回來,親手交給長孫璧,以後就回轉中原,永不再來,叫她知道我的心意。」

  於是拭幹淚痕,走出這間石室。

  武玄霜日夜趕路,走了半個月的光景,穿過紮哈蘇台沙漠,距離突厥的東都王廷不過是五六天的路程了(突厥在唐代的時候,疆土甚廣,地跨歐亞,在東方的稱為東突厥,設有王廷在今之烏魯木齊)。預計可以在突厥王一個月的期限之內趕到,稍稍寬心。這一日經過了喀拉沙爾河,這是一條長達數百里的河流;在突厥境內,河流極少,武玄霜剛穿過沙漠,便發現了這條河流,心情甚為舒快,當下盛滿了兩個水囊,沿著河岸趕路。河的兩岸,樹木成行,風景甚美。

  走了一會,忽聽得後面駝鈴聲響,塵頭大起,武玄霜只道是商人的駱駝隊,回頭看時,卻是一隊甲冑鮮明的突厥武士,擁有幾匹駱駝,七八騎健馬,圍擁著一輛大車,從上游河岸馳來,那輛車十分華麗,拉車的是四匹毛色純白的駿馬,武玄霜心想:「莫非是那位王公出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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