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女帝奇英傳 | 上頁 下頁
四〇


  谷神翁歎道:「只此一事,已足見裴炎用心的卑劣,比將起來,倒顯得她們的光明磊落了。」「她們」當然是指武則天與武玄霜而言,李逸一片茫然,心頭有說不出的難過,良久良久,這才說道:「武則天是竊國神奸,縱然做了一些好事,也不過是沽名釣譽之舉罷了。倒是武玄霜這個女子,確乎可稱得上是女中英傑。」他本來想說的是「俠骨柔腸」四字,話到口邊,方始改為「女中英傑」。長孫璧有點酸意,但她與李逸初次見面,而且李逸又是王孫身份,正在病中。她對李逸的話雖然甚不舒服,卻也不便反駁。

  李逸又道:「幸好英國公徐敬業還是一個正派的忠臣。」谷神翁道:「是是非非,我而今也有一點糊塗了。不過我已發誓不再使劍,也樂得脫出是非之場,從今之後,我與世兄交誼仍在,但對你們恢復江山的大業,請恕我無能為力了。」李逸想不到谷神翁竟是如此心灰意冷,不禁心情黯淡,連自己也振作不起來。

  長孫泰忽然問道:「聽說英雄大會臨近潰散之時,有一個女子出現,吃了雄巨鼎一拳,我聽他們所描述的那個女子的相貌,似乎是我的師妹,不知是也不是?」李逸道:「不錯,她正是上官婉兒。」提到上官婉兒,他雙眼漸漸有神,似乎找到了支援的勇氣,長孫泰更是喜形於色,急忙問道:「殿下早就認識了她的?」李逸道:「我在她六七歲的時候,就認識她了。」想起在路上相逢,琴詩唱和,互憐身世,彼此相投,回味起來,仍是如癡如醉。可是,上官婉兒的影子雖然在他的心頭漸漸擴大,卻仍然不能把武玄霜的影子完全遮蓋。

  長孫泰沒有他妹妹那樣細心,未曾留意到李逸神情的變化,這個時候,他也正在激動之中,只見他雙眼閃閃發光,那份喜悅的神情竟不在李逸之下,跨上一步,迫不及待的問道:「後來呢?」李逸微笑道:「什麼後來呀?」長孫泰道:「上官婉兒,她,她後來怎麼樣了?」

  李逸道:「後來嗎?在混亂之中我們離散了。」長孫泰極為失望,顫聲說道:「你以後就不知道她的消息了麼?」李逸道:「聽說她去行刺武則天去了。」長孫泰大驚失色,道:「真的?」李逸道:「說這個消息的人是一位很靠得住的朋友,她還說不必為婉兒擔心,料她定可平安無事。」長孫璧道:「不錯,婉兒素來聰敏機智,當可見機而作,趨吉避凶。」

  李逸不便說出武玄霜的名字,只說是「一位靠得住的朋友。」他說到這幾個字時,禁不住心頭動蕩,臉上微紅,立即想道:「我但願她的話並不全然可靠,若然婉兒真的如她所料,歸順了武則天,那也就等於死了一般,同樣的令人傷心難過!」

  長孫泰雖然經他的妹妹慰解,仍是如有重憂。谷神翁道:「李賢侄精神未復,不可太用心神,有什麼話以後慢慢再說吧。夏侯兄,事不宜遲,我此刻便即動身,將長孫均量接來與你作伴。」長孫泰道:「妹妹,你留下來服侍殿下,我隨谷伯伯去接爹爹。」長孫璧道:「你順便也可以探訪一下婉兒的消息,免得大家掛心。」說話之間,有意無意的向李逸微微一笑。

  按下谷神翁長孫泰等暫時不表,且說李逸在夏候堅金針妙手的治療之下,又得長孫璧的盡心調理,病體一日好過一日,過了二七一十四天,不但可以行動自如,武功也恢復了十之八九。

  這一日他在靜室之中獨坐無聊,想一會武玄霜,又想一會上官婉兒,但覺情懷悵悵,心事重重,這時已是初秋時分,從窗子裏望出去,庭院裏已是落葉滿階,殘紅待掃,李逸翹首長空,緩緩的唸出上官婉兒送他的那一首詩:「葉下洞庭初,思君萬里餘。霧濃香被冷,月落錦屏虛。欲奏江南調,貪封薊北詩。書中無別意,但悵久離居。」嘆口氣道:「呀,但悵久離居。你思念我,真的是如此之深麼?」懷念遠人,更是不能自已,調好琴弦,再彈一遍詩經中那篇思念故人的「綠衣黃裳」,他想念的是上官婉兒,但卻記起了這一篇詩曾在武玄霜面前彈過,不禁又想起了武玄霜來,想起武玄霜當日曾用楚辭來酬和他的詩篇,暗中勸諫。想起這些舊事,心如亂絲,於是再撫琴彈奏「離騷」中自己最喜歡的那幾句:「日月忽其不淹兮,春與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琴韻悠揚中,忽聽得有一個清脆的聲音笑道:「彈得好琴!彈得好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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