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女帝奇英傳 | 上頁 下頁 |
三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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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玄霜道:「明珠,你將李公子扶下車來。」轉過頭笑道:「我將你交託給夏侯堅老先生,你總可以放心了吧!」李逸心上的陰霾一掃而空,想道:「我當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原來她給我安排得這麼妥貼!」既是慚愧,又是感激,怔怔的看著武玄霜,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忽聽得夏侯堅淡淡說道:「老朽雖然略通醫術,卻並未掛出招牌,懸壺濟世,醫不醫病,可得看我喜不喜歡。」李逸頗感奇怪,想道:「咦,難道他還未曾知道我的來歷麼?」 武玄霜笑道:「別的病人,你不高興醫治也還罷了,這個病人嘛,你想不收,只怕你的老朋友也不答應。谷老盟主,幸好你也在這兒,似乎不必我多費唇舌了。」谷神翁一時間猜不透夏侯堅的用意,遲疑未答。只聽得夏侯堅冷峭說道:「是你來向我求醫的,可是?」武玄霜道:「怎麼?」夏侯堅道:「那麼我就只衝著你說話,你的師父是誰?」 這句話正是大家早已存在心裏的疑團,連李逸也豎起耳朵來聽,武玄霜眼光一掃,從李逸與谷神翁的面上掃過,最後停在夏侯堅的身上,微笑說道:「夏侯先生是世外高人,難道也像世俗醫生那般勢利,必須問求醫的有什麼足以誇耀的親戚師友才肯留醫麼?」夏侯堅給她用說話一迫,長鬚一拂,半晌說道:「我不是白白給人看病的,你知道麼?」武玄霜道:「醫生收取診金,那是天公地道的事。」夏侯堅道:「金銀於我無用,但我也不敢壞了行規,我看一個病人,就要收一件禮物,這禮物可得我歡喜的才成。你有什麼禮物可以送我?」 谷神翁詫異不已,他聽夏侯堅言中之意,分明是藉此出個難題來考武玄霜,心內想道:「若然她的禮物不合你的心意,難道你就袖手不管了麼?」要知谷神翁與武玄霜雖然是居於敵對的地位,但此際的心思卻完全與武玄霜相同,那就是切望夏侯堅將李逸留下來醫治,卻不知夏侯堅何以要一再刁難。 但見武玄霜微微一笑,襝衽施禮說道:「先生世外高人,小女子不敢以世俗之物褻瀆先生,只好借花敬佛,聊表寸心!」說罷,解下束腰綢帶,揚空一捲,附近是一棵花樹,輕綢過處,有如利刀快剪,將十幾朵大紅花都「剪」了下來,紅綢一捲一收,驀然撒出,但見滿空花瓣,連成一線,向夏侯堅激射而來! 長孫兄妹看得目瞠口呆,這才知道武玄霜的功力之深,遠非他們所能比擬。谷神翁與李逸更看了出來:那滿空花瓣竟是排成了一行草字,凝神細辨,隱約認得出排的是:「不可說,不可說!」六個草書。兩人均是心中一動,不曉得這是什麼意思。 心念未已,但聽得夏侯堅一聲長嘯,雙袖一拂,滿空花瓣登時改了方向,而且排成了另外一行草書,這時連長孫兄妹也看得清清楚楚了,那是:「如之何?如之何?」六個草字。 谷神翁猛然一醒,恍然大悟,武玄霜用花瓣排出的「不可說,不可說。」六字,敢情乃是答覆夏侯堅剛才的詢問,不願透露她師父的姓名,但她師父的姓名,卻何以「不可說,不可說」呢?這就非谷神翁所能參透了。更難解的是:夏侯堅那「如之何?如之何?」又是什麼意思?他們兩人暗較武功,所排出的這兩行草書,又像佛偈一般的各隱機鋒,又好似各自點破對方的來歷,局中人想來明白,局外人卻是一片茫然! 谷神翁與夏侯堅雖是三十年以上的朋友,但對他少年時候的事情亦是一無所知,見此六字,心中詫異不已,忽聽得夏侯堅喃喃自語道:「不可說,不可說。如之何?如之何?」谷神翁一凜,知道夏侯堅是示意叫自己不可發問,即算問她,她也是不會說的。 夏侯堅輕輕唸了這麼兩句,雙袖又是一拂,滿空花朵,如遇狂風,片片飄落。夏侯堅黯然說道:「病人我收留了,你回去吧。」頓了一頓,又道:「你給我問候你的師父,嗯,不問候也罷。」 武玄霜將李逸輕輕扶起,交給夏侯堅,夏侯堅招手叫長孫泰過來,將李逸背起,李逸回頭一瞥,正好與武玄霜的眼光相接,但覺那眼光中似含著無限的欣慰,又含著無限的悲哀。 這一剎那,李逸亦自心弦顫抖,心事如潮!這真是一段奇怪的感情,連他自己也莫名其妙!這幾天來他一直在擔心害怕,不知武玄霜將他怎樣處置,更害怕陷入武玄霜情網之中,焦慮著不知怎樣才能脫離武玄霜的掌握?現在謎語揭曉了,武玄霜也要離開他了,他反而悵悵惘惘,不知怎的,竟是難以自抑的生起了惜別之情。 他急忙避開了武玄霜的眼光,伏在長孫泰的肩頭上向谷神翁點首示意,答謝他的慰問。長孫泰剛行得兩步,忽聽得武玄霜的腳步聲又追了上來,李逸不由自已的又回過去,只見武玄霜一手抱著他的古琴,一手拿著他的寶劍,淒然笑道:「我幾乎忘記了,你的隨身琴劍,還留在車中。」李逸喉頭哽咽,舌頭打結,含含糊糊的說了「多謝」兩字,聲音如此之輕,只有他自己才聽得見,然而他卻看到武玄霜的眼睛閃過了一線光芒。 長孫璧替李逸接過了武玄霜手中的琴劍,她懷著恨意的瞪了武玄霜一眼,然而武玄霜卻似絲毫沒有留意她。長孫璧看了一眼李逸的神情,若有所感的低下頭來。 車聲轆轆,武玄霜已上了騾車走了。李逸好似從夢裏醒來,茫然的望著她的騾車遠去。這幾天來真似做了一場大夢,那是令人心悸的惡夢,又是令人依戀的美夢,然而不管是惡夢也好,是美夢也好,這場大夢終於是結束了,李逸心上忽然掠過了一個念頭,「今生今世,不知還能不能再見她一面。」 沒有人向武玄霜道別,大家都有著一股異樣心情。谷神翁輕輕吁了口氣,說道:「這女孩子的行事真是古怪,我怎也想不到她會把李逸這樣輕易的便交給了我們。」 長孫泰將李逸背回屋內,安置在一間靜室裏,眾人環繞病榻之前,焦慮的在看夏侯堅替他診治的結果,夏侯堅閉目凝神,把了一下脈息,有點奇怪的問道:「你中了那兩個魔頭的暗器,是那一天的事情?」李逸道:「有七天了。」 長孫璧忙問道:「是不是遲了一些?」夏侯堅道:「不,他體內氣機流暢,即算沒有我替他醫治,也可以保全性命。不過不能恢復武功罷了。」谷神翁明明知道李逸不可能有那樣深湛的內功,大感詫異。李逸淡淡說道:「那大約是武玄霜替我調理的。」他極力裝作漫不經意的說出來,然而從他故作平靜的語調中,仍然聽得出他心情的激動。 夏侯堅在他的肩井穴、天樞穴和風府穴上各插了一口金針,說道:「我用金針替你拔除餘毒,大約半個月的時光,你的武功便可以完全恢復。」谷神翁若有所思,問夏侯堅道:「我可以和他說話嗎?」夏侯堅道:「他的危險時期已過,稍為用用心神也無妨礙的了。」谷神翁期期艾艾,半晌說道:「李賢侄,我對你甚為抱愧。」 李逸嘆了口氣,說道:「世事變化,本來難測,盡了人力,天意難回,那也是無話可說的了。」他以為谷神翁所說的「抱愧」,乃是指「英雄大會」的失敗,弄到他做不成盟主而言。谷神翁對這一件事確實也是耿耿於心,不過此際他卻是另有所感,他默然無語,半晌問道:「你是怎樣受了那兩個魔頭所傷的?」李逸將那日遇見惡行者與毒觀音的事告訴了他,谷神翁喟然說道:「我也知道這兩個魔頭惡性難馴,可還沒有料到他們竟敢暗害太子,又來傷你。在巴州那一晚,我沒有將他們潛來的消息告訴你,這,這——」李逸截斷他的話說道:「我明白老伯的用心。你大約是以為這兩個魔頭最多是將太子劫持,不會下此毒手的。裴炎大約也是想如此佈置,想借太子的名義反對武則天。而你呢,則是怕我不贊同此事,可能與那兩個魔頭衝突,故此沒有將你所知的一一言明。」其實暗殺廢太子李賢之事,確是裴炎所指使,好把這筆賬寫在武則天頭上,李逸與谷神翁兩人都還未估計到裴炎如是之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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