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牧野流星 | 上頁 下頁 |
三〇八 |
|
孫道行道:「好,你可以把他帶走,只要你有本領!」他一句話分成兩半來說,上半段說得很慢,讓宣羽贊以為他已肯善罷甘休。說到「帶走」二字,突然欺身直進,劈面三拳,出拳之時,這才一口氣說出「只要你有本領」六字。這三拳是他平生所學的得意絕招,猴拳本以輕快飄忽見長,這三拳尤其虛實莫測,當真到達了「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瞻之在左,忽焉在右」的境界。 他只道三拳之中,最少有一拳可以擊著宣羽贊。不料兩拳打空,第三拳一出便覺虎口一麻,拳頭已是給宣羽贊一把抓住。 宣羽贊冷冷說道:「老叫化別的功夫不會,捉蛇打狗的本領倒還懂得一些。」原來他這一抓的手法,正是捉蛇「打七寸」的手法。 就在此時,張火生已是掩到他的背後,突然在亂石中間躍出,朝他背心,挺劍便刺。仲毋庸不自禁的連忙叫道:「師兄,小心偷襲!」 宣羽贊振臂一揮,甩開了孫道行,反手便是一掌! 張火生是「三才劍」的衣缽傳人,這一招「三花聚頂」也正是他本門的殺手絕招。一招三式,分刺宣羽贊上中下三路要害。 不料宣羽贊這反手一掌,力道大得出奇。他的劍尖在離身八寸之外,便似碰到了一堵無形的牆壁一般,身不由己的竟給拋了起來。 旁觀的仲毋庸,看得不禁又驚又喜,又是羞慚。情不自禁地讚道:「師兄使的混元一氣功!」原來「混元一氣功」乃是丐幫的兩大神功之一,仲毋庸的父親——丐幫前任幫主仲長統的手上,當年就是以這手「混元一氣功」威震武林的。仲毋庸自從脫離了丐幫之後,苦練了四十年,自以為這門功夫已能繼承家學,當今天下,捨我其誰了。那知今日一見,方知比起師兄,相差還是甚遠。 就在此時,忽聽得蹄聲得得,又是一騎快馬從谷口的另一方跑來,此時張火生正從空中落下。 騎在馬上的是個中年軍官,迎著張火生的落點跑來,正好給他接個正著,不過他卻並不是把張火生接下來,反而在他的背心加上一掌。 張火生的身子在半空中轉了個方向,斜飛出去。但卻好像給人輕輕提起,又再放下一樣。雙足著地,竟是絲毫也沒損傷。原來這人用的乃是「以力卸力」的巧勁,他加上的這掌,方向相反,恰好是消解宣羽贊那股剛猛的力道的。 這種以力卸力的功夫非同小可,宣羽贊見了也不禁心頭一凜:「想不到清軍之中,居然還有如此人物!」 孫道行和張火生都受了傷,雖對性命無礙,傷得也委實不輕,他們死裏逃生,那裏還敢戀戰,一先一後,跨上坐騎,逃之夭夭。 那個後來的軍官卻跳下坐騎,迎上前來,側目斜視,一副倨傲的神色,向宣羽贊說道:「好,讓我來領教領教你們丐幫的混元一氣功!」 雙掌相交,「蓬」的一聲,那個軍官不過晃了一晃,宣羽贊卻是不由自己的斜竄三步,方能穩住身形,心中暗嘆:「我畢竟老了,不中用了!」 殊不知宣羽贊固然自嘆年老,那人也是吃驚不小,心裏想道:「他年已老邁,我還只能消解他的三分勁力,要是久戰下去,恐怕我未必能戰勝他。」原來他練的這門以力卸力的功夫出於一位武林異人所授,他平生以此自負,認為自己這門功夫早已達到「以柔剋剛」的境界的,那知碰上宣羽贊的混元一氣功,還是要給對方的掌力震得身形搖晃,方知所學不足,以往實在是坐井觀天。 就在此時,快活張和丹丘生已是來得近了。 丹丘生叫道:「宣老前輩,你已經收拾了兩個鷹爪孫,這個讓給我吧!」說話之間,隨手拾起一枚石子,雙指一彈,不過彈丸大小的一枚石子竟然帶著刺耳的破空之聲,在百步之外,向那軍官飛去。 那軍官大吃一驚:「此是誰人,有這功力!」飛石疾若流星,轉眼即到。那軍官一身功夫,竟然來不及躲避,只能硬接。他掌心一縮,已經用上了獨門的卸力功夫,還是給震得手臂酸麻。不過總算接住了這枚石子。 宣羽贊道:「丹丘兄,好個彈指神通的功夫!你要這個鷹爪孫,就讓給你吧。」 那軍官這才知道來的是崆峒派的新任掌門,心裏想道:「丹丘生果然名下無虛,比這老叫化還強得多。怪不得海蘭察連他的徒弟都打不過。」他自忖不是丹丘生的對手,只好步張、孫二人後塵,立即跨上馬背,逃之夭夭了。 丹丘生笑道:「看在你能夠接我一枚石子份上,讓你去吧。」當下一行四眾,便即上前,與宣羽贊相見。 快活張好奇問道:「老叫化,你怎麼來得這樣巧?好像知道他們要在此間逼害你師弟似的?」 宣羽贊笑道:「我又不是神仙,那有未卜先知之能?這不是湊巧,是多虧丹丘兄給我送來的消息。」 快活張詫道:「丹丘兄,你又怎知會有今日之事?」 丹丘生道:「我不過是在出關之時,把當時已經打聽到的有關他這師弟的消息,托丐幫弟子,轉告給他而已。」 快活張恍然大悟,說道:「對,我忘記你們丐幫有飛鴿傳書了。老叫化,想必你是一知道令師弟的下落,就馬上趕來的吧?」 宣羽贊道:「不錯,我知道師弟在崔寶山的軍中,沒法入營找他,只好在清軍的營地附近窺伺。也算老天爺保佑,終於給我見著了他。我是一路跟踪下來的。」快活張哈哈笑道:「原來如此。那兩個追捕令師弟的傢伙,可真是應了一句成語:螳螂捕蟬,不知黃雀在後了。」 仲毋庸愧悔難當,不禁流下淚來,說道:「大師兄,你為我煞費苦心,我也不知說些什麼才好。過去,我,我是太過對不住你了!」 宣羽贊微笑搖手說道:「過去的事,何必再提?今日咱們師兄弟團圓,應該快快樂樂才是。」 仲毋庸道:「大師兄,我求你一件事情。」宣羽贊道:「你儘管說吧,不管怎樣為難之事,我也會答應你的。」 仲毋庸道:「我自知罪孽深重,不敢請求重列門牆。只盼大師兄代我轉稟掌門二師兄,在我死後,準我以丐幫弟子的身份歸葬先父墓旁,好給我一個死後向先父懺悔的機會。」 宣羽贊不禁笑了起來,說道:「別說不吉利的話,我正要告訴你,掌門師弟早已和我商量好了,只要你一回來,你就仍然是丐幫的長老!」 仲毋庸喜極而泣,半晌說道:「丹丘兄,你們俠義道也肯饒恕我麼?」 丹丘生道:「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只要你是真心悔改,我們仍然把你當作朋友的。」 仲毋庸道:「聽你這麼說,我死也瞑目了。不過,我也還要求你一件事情。」丹丘生道:「請說。」 仲毋庸道:「我在清軍之中,探聽到崔寶山的一個作戰計劃。請你轉告羅海格老。」 丹丘生大喜道:「好,我會叫孟華立即趕回去給你轉達的。」 仲毋庸吸了口氣,緩緩說道:「崔寶山的作戰計劃,當然不會親口告訴我,不過我從他的兵馬調動之中,估計他這次作戰,多半是要採用聲東擊西之計。」 丹丘生道:「對,你只須把所見所聞道出,羅海格老那裏,有深通兵法的孟元超大俠和宋騰霄大俠,他們二人自會正確判斷敵情的。」 仲毋庸道:「我聽說崔寶山因為糧草不足,力圖速戰速決。他以少數兵力,正面虛張聲勢,卻以重兵繞道老猿石附近的一條險僻山道直插敵後,來個迂迴包抄。連日來我都看見清軍晚上出發,打那條路去。所見是實,料想所聞亦非虛言。」 丹丘生大為興奮,說道:「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仲老前輩,你的消息來得正是合時,一定可以幫忙義軍擊破清兵了。」宣羽贊更為歡喜,說道:「師弟,恭喜你終於下了決心,對敵反戈一擊。你這次的功勞可立得不小啊!」 仲毋庸道:「我只求稍贖前衍,於願已足,師兄,多謝你答應我的要求,小弟的身後事,這就拜託你了!」 宣羽贊聽得「身後事」三字,大吃一驚叫道:「師弟,你,你莫打糊塗主意……」趕快去扶仲毋庸,但已遲了。他話說完,只見仲毋庸已經倒下。扶起來時,氣已絕了。原來仲毋庸因為受傷不輕,而且自己又覺得沒有面目回去與同門相見。故而當他被救之後,已是決意將功贖罪,便即自了殘生。 宣羽贊黯然嘆道:「師弟,你真糊塗,想不到我找到了你,卻仍然落得如此下場!」丹丘生道:「宣老前輩,你說錯了。令師弟糊塗一世,這次可並不糊塗。這樣下場,雖然不是最好,也不能算是很壞!」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