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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七


  韓紫煙道:「今日我是自食其報,自知活不成了。但這報應卻不該由段劍青這小子來害死我,他偷去了我的毒功秘笈,日後必將作惡更多,但願你們趁早把他除掉,那我也可死而無怨了。」

  牟麗珠道:「你是自作孽,不可活。至於段劍青的事,我們自會有適當的處置,不用你……」

  她話未說完,韓紫煙已是毒發身亡。不過她在最後一刻,聽得牟麗珠那樣的回答,似乎已是心滿意足了。

  牟麗珠大仇得報,歡喜之餘,心頭也自感到一片茫然。十八年的歲月,她嚐盡辛酸,要不是有兩個未完成的心願支持她求生的意志,恐怕她也不能活到現在了。其中之一,就是為了找尋這個妖婦以報父親的血海深仇,如今這個心願是達成了,但她青春的歲月,卻已是一去不能復返了。

  過了一會子,她方始黯然說道:「看在她曾經是我繼母的份上,咱們埋了她吧。」當下把韓紫煙的屍體搬出石窟,孟華與金碧漪也來幫忙挖土掩埋。

  牟麗珠把最後的一鏟泥土倒入坑中,眼角不禁沁出幾顆淚珠,心頭許多感慨。

  就是這個如今已經埋在坑中的既是她的繼母又是她的仇人的韓紫煙,當年幾乎斷送了她的終身幸福,她的父親把她許配給何洛,就是出於韓紫煙的主意的。要不是及早發覺她和何洛的陰謀,這後果真是不堪想像。

  但也正是由於那次婚變,使到她和丹丘生相識,而且一旦相識之後,他們的命運也是相同的了。同樣的為流言誹謗所傷,身蒙不白之冤;也同樣的為著改變自己的「命運」而苦鬥。雖然十八年中,他們是會少離多,但每一個白天,每一個黑夜,他們都是感覺對方如在自己的身旁的!

  支持她求生意志的第二個心願,就是要在有生之日,和丹丘生重在一起!如今沉冤已雪,大仇已報,可以說得是雨過天晴了,這最後的一個心願,也當可以達成了吧?

  感慨良多,思如潮湧,她鏟了最後一鏟上,幽怨的眼光不覺逐漸變為柔和,雖然臉上仍有淚痕,悲傷的神情卻已似隨風而逝。她蒼白的臉龐綻出一絲笑容,似是從心底發出來的歡悅,也似從心底發出來的感慨,嘆道:「十八年了,這十八年真是不容易過啊!」

  丹丘生情不自禁地說道:「是啊!但好在這些悲傷的歲月終於是過去了。麗珠,你還記得咱們最後一次分手時,你的最後一句話麼?」

  孟華與金碧漪相視而笑,悄悄走開。好讓他的師傅向意中人傾吐心曲。

  忽聽得有個人笑道:「恭喜,恭喜,我來得正合時候!」

  孟華歡喜得跳了起來,叫道:「張叔叔,你來啦!」

  原來來的正是天下第一神偷快活張。

  丹丘生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快活張笑道:「剛好趕上恭賀你們雙喜臨門呀!」丹丘生道:「胡說八道,什麼雙喜臨門?」

  快活張笑道:「你和牟女俠等待了十八年,終於得報大仇,這算得是大喜事了吧?第二件喜事,當然是指你們的事情了。」

  丹丘生道:「你怎麼一見面就和我開玩笑?」快活張笑道:「男婚女嫁,這正是最正經不過的人生大事呀!你們相互等待了十八年,怎的還這樣害臊?好,丹丘兄,你沒勇氣對牟女俠說的,我替你說了吧!你是不是想向牟女俠求婚?牟女俠,你一定願意答允他吧?哈哈,你們既然都沒反對,那麼我這個媒人就算是做成功了!」

  牟麗珠羞紅了臉不作聲,丹丘生心裏也在歡喜有這麼一個爽快的媒人。不過在徒弟面前,卻是難免有點尷尬了。

  丹丘生不敢再讓他胡扯,連忙說道:「好了,好了,你快點說另外的事情是什麼吧?」

  快活張道:「我打聽到一個消息,崔寶山請大內三高手趕回四川給他運糧。那天我燒了他的糧倉,雖然一把火燒不清光,但他的存糧卻是只能支持到月底了。」

  丹丘生道:「哦,敢情你是想找我作幫手去對付那三個所謂大內三高手?」

  快活張道:「不錯,你很聰明,一猜就著。你是知道的,我要追上這三個鷹爪孫不難,難的是他們三個人聯手,我就打不過他們了。」

  在掩埋了韓紫煙的屍體之後,一行五人,便即下山。快活張繼續說道:「那三個鷹爪孫雖然已經走了一天,但我知道捷徑,多則五日,少則三日,料想一定可以追趕得上的。目前無須太過著急趕路,我想知道韓紫煙這妖婦是怎樣弄成如此下場的,說來給我聽聽好麼?」

  孟華這才有空暇細說剛才的遭遇,快活張不禁搖頭嘆息,說道:「想不到段劍青這小子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和這妖婦不過相處幾天,手段竟然比這妖婦還更毒辣了。」接著又道:「韓紫煙這妖婦死不足惜,那天竺僧人是他師伯,武功奇高,想不到也給他害了。據我所知,這天竺僧人法號迎象,武功源出那爛陀寺,即使還比不上那爛陀寺的方丈優曇法師的武功,但比起另一位天竺神僧奢羅法師,卻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

  金碧漪道:「據那妖婦所說,那部毒功秘笈,如今已是落在段劍青的手中了呢!」

  丹丘生嘆道:「刀劍在俠士的手裏可以救人,在強盜的手裏可以殺人,使用毒藥這門學問不是不可以學,但可要看他是否運用得當了。」快活張知道他對段劍青還存有姑息之心,也不便再說什麼了。

  他們下山之時,還特地到那天竺僧下墜巖之處的谷底搜查過一遍,奇怪的是卻沒發現那個僧人的屍體,至於段劍青,當然更是找不著了。

  正行走間,忽聽得蹄聲得得,丹丘生道:「來的是兩匹馬,唔,好像還有一個人在前面跑。」聲音來處,距離他們大約還有數里之遙。

  話猶未了,只聽得一個熟識的聲音喝道:「仲老前輩,你要跑是跑不了的,還是跟我們回去吧。咱們也算得是有過交情,動起手來,可不好意思!」

  蹄聲戛然而止,看情形似乎兩騎快馬已經追上了那個「逃犯」。那人憤然說道:「還說什麼交情,你們迫我回去,不分明是要送掉我這條老命嗎?」

  另一個聲音冷冷說道:「你活了這一大把年紀,也應該放明白些了。誰叫你引狼入室,得罪了我們的大帥?我們是奉了大帥之命,不得不從。我勸你還是跟我們回去的好,免得動起手來,你吃的苦恐怕就要更大了!」

  孟華「咦」了一聲,道:「這兩個人是張火生和孫道行,奇怪,他們竟是來追捕仲毋庸的!」

  原來崔寶山失了妻子,捉不到段劍青,不覺遷怒到仲毋庸身上。段劍青是仲毋庸帶來的,他一怒之下,便要把仲毋庸處以極刑,聊洩胸中之憤,仲毋庸得到風聲,連夜逃跑,身上早已受了幾處傷了。

  此時他給張、孫二人追上,這兩人的本領,他是深知的。即使沒有受傷,自忖也是難敵他們。當下一咬牙根,說道:「你們別逼人太急,我好歹也算得是個成名人物,不能死在崔寶山劊子手的刀下,你讓我自尋了斷吧!」

  丹丘生吃了一驚,說道:「看在他兩個師兄的份上,老張,你出手救救他吧!」可惜快活張雖然是天下跑得最快的人,卻也趕不及去救仲毋庸了。

  仲毋庸說到「自尋了斷」四字,在對面山坡上的一處懸崖邊立即就跳下去。快活張剛剛跑出谷口。

  但另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卻又發生,在那懸崖下面突然跳出了一個老叫化。

  仲毋庸睜眼一看,只覺抱著他的這個老叫化好生面熟。這老叫化正在彎下腰俯視他,一副慈祥的面孔帶著幾分憂急的神情,這神情就像是一個來給親人探病的人,自然而然流露出來的關心。仲毋庸心頭一震,認出這個老叫化了。原來乃是和他分別了將近四十年的大師兄宣羽贊。

  他做夢也想不到會在這種情形下碰上大師兄,而且還是大師兄救了他的性命。這剎那間,他才真正感受到了「悔之已晚」的心情是這麼難受!性命雖得保全,卻恨不得有個地洞鑽下去了。

  說時遲,那時快,張火生和孫道行二人已是如飛跑來。孫道行是「大聖門」高手,在懸崖峭壁上展開輕靈小巧的縱躍功夫,當真捷若靈猿,首先來到。

  宣羽贊說道:「師弟,你歇會兒。愚兄替你打發這兩個鷹爪孫。」把仲毋庸放下,便即迎上前去。

  孫道行聽得「師弟」二字,吃了一驚,說道:「你是丐幫的管幫主還是宣長老?」

  宣羽贊道:「老朽宣羽贊,請你放過我的師弟吧。」

  孫道行喝道:「他早已不是丐幫的弟子了,你袒護他做什麼?」

  宣羽贊道:「他好歹也是我的師弟,我已請准幫主之命,接他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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