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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六


  海蘭察放下了心,哈哈笑道:「好,君子一言,快馬一鞭。你莫後悔!」要知他雖然沒有必勝把握,但丹丘生對他作了這個承諾,他卻已有了一線生機。他打著如意算盤,暗自想道:「十八年前,丹丘生的武功大約是和我在伯仲之間,如今我的大力鷹爪功早已練成,即使未必殺得了他,諒也不會輸給他了。嘿,嘿,要是我能將他重創,崆峒派中,還有誰人能是我的敵手?」

  丹丘生喝道:「你當我是像你們一樣,說話不算數麼?快來領死!」

  海蘭察哈哈一笑,說道:「閻王爺的帖子還未知道是派給誰呢?」笑聲未已,倏地一躍而起,伸開蒲扇般的大手,已是朝著丹丘生的琵琶骨直抓下來!

  這是拼著兩敗俱傷的打法,也是兩害相權取其輕的打法。要知琵琶骨乃是練武之士最關緊要的地方,琵琶骨倘被抓碎,多好武功,也要變成殘廢。那時即使海蘭察也受創傷,只要不是傷著要害,丹丘生已無力阻他逃走了。餘下的弟子,海蘭察自是不會放在心上。

  這一瞬間,所有在旁觀戰的人無不繃緊了心弦,手心裡捏了一把冷汗。甚至連臨敵經驗最豐富的武當派長老雷震子也不由得暗暗吃驚:「這廝使的好狠辣的招數,要是他剛才這麼逼我硬接,只怕我已是要和他兩敗俱傷了!」

  但也就是在這瞬息之間,形勢立變,海蘭察搶攻,來得快極,丹丘生卻比他還快半分。只見他身軀半轉,側目回睨,三尺青鋒,賽如電掣,不架敵招,反截敵腕。竟然是後發先至,劍尖下鏟,一下子就劃到了敵手脈門。

  雷震子禁不住高聲喝采:「好一招玄鳥劃砂!」

  正所謂善戰者攻敵之所必救,丹丘生以攻對攻,登時把海蘭察的攻勢全都化解。海蘭察也真不弱,手腕一翻,一招「覆雨翻雲」,作勢托向敵肘,雖是虛招,但也可以倏然化實,倘若丹丘生不加防禦,他立即便可施展小擒拿手法扭斷丹丘生的手臂。虛中有實,左手一托,右手跟著便是一個劈掛掌。用的是和丹丘生同樣的戰術,這一招也是攻敵之所必救!高手搏鬥,當真是死生懸於俄頃,招招險絕!

  丹丘生應招發招,往下一塌腰,捏劍訣,領劍鋒,劍走輕靈,圈回來,發出去,一招「春雲乍展」,直奔敵人右肋。幾個動作,一氣呵成,快得難以形容,卻又看得清楚玲瓏。場中劍術名家,無不看得高聲喝采!

  眼看丹丘生唰的一劍,倏然間已是從「春雲怎展」變為「白虹貫日」,劍光端的好像化作了一道銀虹,明晃晃的劍尖直指海蘭察的咽喉,海蘭察萬難躲閃。就在這間不容髮之際,海蘭察驀地拍下手掌,迅即雙掌斜飛,竟然迎上前去。眾人方自驚詫:「丹丘生的劍法如此淩厲,難道他竟敢用空手入白刃的功夫不成?」

  心念未已,只見雙方都在向前撲去,但卻沒有碰個正著,而是交叉穿過。不知怎的,丹丘生那一劍竟是刺了個空,當然海蘭察那一掌也沒沾著他的衣角。

  原來海蘭察雙掌能發不同的掌力,一剛一柔,相互激蕩,生出一種迴旋牽引的勁力,就像兩股急流會合一起,造成的漩渦一樣。倘若換了一個武功稍弱的人,突然碰到這股牽引的勁力,只怕當真就要像小舟之被捲入漩渦,縱然身子還站得牢,兵刃也要脫手而飛了。丹丘生和他功力相當,但突然碰上他這奇怪的一招,劍尖也給蕩歪少許。

  雙方兔起鶻落,劍掌爭雄。儘管性命相拼,卻絕非蠻打,轉眼鬥了數十招,都是一合即分,稍沾即退。看在行家眼裡,招招動魄,那方稍有不慎,都有血沾塵埃之險。但鬥了數十招,雙方都還沒有正面碰著。但見劍氣縱橫,掌影翻飛,在武學造詣較弱的人看來,他們卻像是在各打各的。

  初時看了幾招,大家都以為丹丘生很快就可取勝的,此時卻又不禁暗暗擔心了。許多人不禁都想道:「海蘭察身為御林軍統領,果然是有很不尋常的真實功夫。萬一丹丘生打不過他,這……」崆峒派中還有誰人能夠阻攔他呢?眾人可是不敢往下想了。

  劇鬥中丹丘生劍法突然一變,頓時銀光匝地,紫電飛空,劍光撩繞中但見四面八方都是他的影子。滿空飛舞的劍光忽東忽西,忽聚忽散,翩若驚鴻,宛似游龍。再看片刻,場中雖然只有兩人相鬥,給人的感覺卻如千軍追逐,萬馬奔騰。丹丘生的一把寶劍也化作了重重劍影,好像有數十把利劍,從四面八方,向著海蘭察一齊刺來。

  看到此時,眾人方始不再為丹丘生擔心。但由於看得目瞪口呆,倒反而沒有喝采了。

  雖無采聲,卻非寂靜。人人屏息以觀的只是在丹丘生和海蘭察展開惡鬥的這塊草坪。

  當然不可能所有的人都擠到這塊草坪觀戰,在這裡觀戰的只是各派武學名家和一部分崆峒派中地位較高的弟子。

  更多的崆峒派弟子和另外一部分客人則正在驅逐海蘭察的黨羽,以及一些還想助紂為虐的妖人。

  由於海蘭察的人早已逃了十之七八,餘眾無多,有半數崆峒派弟子已是足以對付他們,何況還有不少俠義道中人物在幫崆峒派呢。故此在草坪觀戰的武學名家誰也沒有放在心上,此時他們正在看得如醉如癡,對周圍一切,恍似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丹丘生越逼越緊,漸漸只見劍光不見人影。海蘭察雖然還在負隅頑抗,但誰也看得出優勢已是屬於丹丘生了。

  海蘭察這才暗暗吃驚,後悔對丹丘生的估計不足了。

  原來在這十八年間,海蘭察固然是練成了大力鷹爪功,比起十八年前,本領不知高明多少;但這十八年丹丘生也沒閑著,他把崆峒派的絕技七十二手連環奪命劍法練得爐火純青,而且還精益求精,開拓了更新的境界,即使起開創這路劍法的崆峒派祖師于地下,只怕也是比不過他。

  十八年前,雙方的本領大致是在伯仲之間;十八年後,雙方雖然也都是各有進境,今非昔比,但比較之下,卻是丹丘生較勝一籌了。

  鬥到三百招之後,海蘭察已是知道自己決計沒有取勝的希望了,唯一的希望只是能夠和丹丘生拼個兩敗俱傷!但倘若用這險招,一擊不成的話,他自己立即便要喪命,而對方是否受傷還在未可知之數。

  正當海蘭察躊躇未決要不要用這最後一招殺手之時,丹丘生的劍法卻忽然露出一點破綻。他正在用到一招「雲麾三舞」,這招「雲麾三舞」乃是一招三式,分刺敵手上中下三處要害的,他用了兩個式子,最後刺向敵手下盤要害的一式卻不知怎緩了半分,未能及時刺出,反而變成了自己門戶大開。

  何以他會露出這個破綻?原來正是在那瞬息之間,他忽然聽到了遠處隱隱一聲長嘯。

  此時草坪外俠義道和崆峒派的弟子正在追逐殘敵,追逐者的喊殺聲和敵方受傷者的呼叫聲,也正是在四面八方傳來,草坪上觀戰的人看得如醉如癡,誰也不去理會這聲長嘯。即使聽見了也不知是誰的聲音。

  但丹丘生一聽見遠處傳來的這一嘯聲,卻是不由自己的心頭一震了。因為旁人聽不出來,他卻是一聽就能分別的。這是牟麗珠的聲音!

  牟麗珠遇險,還是她有什麼緊要的事情在呼喚自己呢?雖然他沒有接受牟麗珠的愛意,但在他的心坎深處,卻是早已把她當作最親最近的人,把她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還更寶貴的。

  他聽到了牟麗珠的嘯聲,不自覺的心頭一震,也就不自覺的在這緊要的關頭,忽然露出一個破綻了。

  本領差不多的高手搏鬥,那容露出些微破綻?假如海蘭察能夠抓著這個機會,立即搶攻的話,他就最少可以達到兩敗俱傷的願望,甚至可以避免自己受傷。

  海蘭察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他當然不是看不出這個破綻。但也正因為他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他不敢相信這是「真的破綻」!

  丹丘生正占上風,在海蘭察想來,他那有「無緣無故」忽然如此疏忽之理?既然不是疏忽,那就只能依理推測,這是丹丘生有意賣個破綻誘他上當的了!

  這霎那間,海蘭察非但不敢進攻,反而退了一步,小心翼翼地提防丹丘生的伏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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