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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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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丘生應招發招,往下一塌腰,捏劍訣,領劍鋒,劍走輕靈,圈回來,發出去,一招「春雲乍展」,直奔敵人右肋。幾個動作,一氣呵成,快得難以形容,卻又看得清楚玲瓏。場中劍術名家,無不看得高聲喝采! 眼看丹丘生唰的一劍,倏然間已是從「春雲怎展」變為「白虹貫日」,劍光端的好像化作了一道銀虹,明晃晃的劍尖直指海蘭察的咽喉,海蘭察萬難躲閃。就在這間不容髮之際,海蘭察驀地拍下手掌,迅即雙掌斜飛,竟然迎上前去。眾人方自驚詫:「丹丘生的劍法如此凌厲,難道他竟敢用空手入白刃的功夫不成?」 心念未已,只見雙方都在向前撲去,但卻沒有碰個正著,而是交叉穿過。不知怎的,丹丘生那一劍竟是刺了個空,當然海蘭察那一掌也沒沾著他的衣角。 原來海蘭察雙掌能發不同的掌力,一剛一柔,相互激盪,生出一種迴旋牽引的勁力,就像兩股急流會合一起,造成的漩渦一樣。倘若換了一個武功稍弱的人,突然碰到這股牽引的勁力,只怕當真就要像小舟之被捲入漩渦,縱然身子還站得牢,兵刃也要脫手而飛了。丹丘生和他功力相當,但突然碰上他這奇怪的一招,劍尖也給盪歪少許。 雙方兔起鶻落,劍掌爭雄。儘管性命相拼,卻絕非蠻打,轉眼鬥了數十招,都是一合即分,稍沾即退。看在行家眼裏,招招動魄,那方稍有不慎,都有血沾塵埃之險。但鬥了數十招,雙方都還沒有正面碰著。但見劍氣縱橫,掌影翻飛,在武學造詣較弱的人看來,他們卻像是在各打各的。 初時看了幾招,大家都以為丹丘生很快就可取勝的,此時卻又不禁暗暗擔心了。許多人不禁都想道:「海蘭察身為御林軍統領,果然是有很不尋常的真實功夫。萬一丹丘生打不過他,這……」崆峒派中還有誰人能夠阻攔他呢?眾人可是不敢往下想了。 劇鬥中丹丘生劍法突然一變,頓時銀光匝地,紫電飛空,劍光撩繞中但見四面八方都是他的影子。滿空飛舞的劍光忽東忽西,忽聚忽散,翩若驚鴻,宛似游龍。再看片刻,場中雖然只有兩人相鬥,給人的感覺卻如千軍追逐,萬馬奔騰。丹丘生的一把寶劍也化作了重重劍影,好像有數十把利劍,從四面八方,向著海蘭察一齊刺來。 看到此時,眾人方始不再為丹丘生擔心。但由於看得目瞪口呆,倒反而沒有喝采了。 雖無采聲,卻非寂靜。人人屏息以觀的只是在丹丘生和海蘭察展開惡鬥的這塊草坪。 當然不可能所有的人都擠到這塊草坪觀戰,在這裏觀戰的只是各派武學名家和一部分崆峒派中地位較高的弟子。 更多的崆峒派弟子和另外一部分客人則正在驅逐海蘭察的黨羽,以及一些還想助紂為虐的妖人。 由於海蘭察的人早已逃了十之七八,餘眾無多,有半數崆峒派弟子已是足以對付他們,何況還有不少俠義道中人物在幫崆峒派呢。故此在草坪觀戰的武學名家誰也沒有放在心上,此時他們正在看得如醉如癡,對周圍一切,恍似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丹丘生越逼越緊,漸漸只見劍光不見人影。海蘭察雖然還在負隅頑抗,但誰也看得出優勢已是屬於丹丘生了。 海蘭察這才暗暗吃驚,後悔對丹丘生的估計不足了。 原來在這十八年間,海蘭察固然是練成了大力鷹爪功,比起十八年前,本領不知高明多少;但這十八年丹丘生也沒閒著,他把崆峒派的絕技七十二手連環奪命劍法練得爐火純青,而且還精益求精,開拓了更新的境界,即使起開創這路劍法的崆峒派祖師於地下,只怕也是比不過他。 十八年前,雙方的本領大致是在伯仲之間;十八年後,雙方雖然也都是各有進境,今非昔比,但比較之下,卻是丹丘生較勝一籌了。 鬥到三百招之後,海蘭察已是知道自己決計沒有取勝的希望了,唯一的希望只是能夠和丹丘生拼個兩敗俱傷!但倘若用這險招,一擊不成的話,他自己立即便要喪命,而對方是否受傷還在未可知之數。 正當海蘭察躊躇未決要不要用這最後一招殺手之時,丹丘生的劍法卻忽然露出一點破綻。他正在用到一招「雲麾三舞」,這招「雲麾三舞」乃是一招三式,分刺敵手上中下三處要害的,他用了兩個式子,最後刺向敵手下盤要害的一式卻不知怎緩了半分,未能及時刺出,反而變成了自己門戶大開。 何以他會露出這個破綻?原來正是在那瞬息之間,他忽然聽到了遠處隱隱一聲長嘯。 此時草坪外俠義道和崆峒派的弟子正在追逐殘敵,追逐者的喊殺聲和敵方受傷者的呼叫聲,也正是在四面八方傳來,草坪上觀戰的人看得如醉如癡,誰也不去理會這聲長嘯。即使聽見了也不知是誰的聲音。 但丹丘生一聽見遠處傳來的這一嘯聲,卻是不由自己的心頭一震了。因為旁人聽不出來,他卻是一聽就能分別的。這是牟麗珠的聲音! 牟麗珠遇險,還是她有什麼緊要的事情在呼喚自己呢?雖然他沒有接受牟麗珠的愛意,但在他的心坎深處,卻是早已把她當作最親最近的人,把她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還更寶貴的。 他聽到了牟麗珠的嘯聲,不自覺的心頭一震,也就不自覺的在這緊要的關頭,忽然露出一個破綻了。 本領差不多的高手搏鬥,那容露出些微破綻?假如海蘭察能夠抓著這個機會,立即搶攻的話,他就最少可以達到兩敗俱傷的願望,甚至可以避免自己受傷。 海蘭察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他當然不是看不出這個破綻。但也正因為他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他不敢相信這是「真的破綻」! 丹丘生正佔上風,在海蘭察想來,他那有「無緣無故」忽然如此疏忽之理?既然不是疏忽,那就只能依理推測,這是丹丘生有意賣個破綻誘他上當的了! 這霎那間,海蘭察非但不敢進攻,反而退了一步,小心翼翼地提防丹丘生的伏著! 觀戰的各派名家,包括金逐流和雷震子在內,也都是像海蘭察一樣,看出了這個破綻,卻以為是丹丘生有意賣的這個破綻。 看得出這個破綻的名家寥寥無幾,更多的是看不出這個破綻的,他們還只道是海蘭察躲避得快,這才避過了丹丘生這凌厲的一招,不約而同的在心裏嘆了一聲「可惜」! 場中只有一個人看出了是真的破綻的,他是孟華。一來他跟丹丘生學過這路劍法,二來他在「劍學」的造詣此時已是差不多勝過金逐流了。他知道這招「雲麾三舞」,一招三式若是一氣呵成,即使仍然傷不了海蘭察也可穩持先手,沒有理由要故意賣個破綻的。 不過他雖然看出了是真的破綻,卻不知道師傅何以會露出這個破綻的緣故。他是曾經和海蘭察交過手的。深知海蘭察內力之強,此時由於太過關心師傅,不覺暗自猜疑:「莫非師傅已是力不從心,若然真的如此,久戰下去,只怕是要吃虧了。」為了避免師傅吃虧,他立即就跳出來! 「師傅,割雞焉用牛刀?劍法上你已經勝了這廝,讓弟子替你收拾他吧!」孟華說道。 丹丘生曾與海蘭察有言在先,只要是崆峒派的弟子,就可以為本派報仇,但有一個限制,只能單打獨鬥。是以孟華中途替出師傅,並不違反規定。 丹丘生早已知道孟華得到張丹楓所留的無名劍法,在劍法上已是勝過自己,但還不放心讓他獨自對付強敵。正自躊躇,眼光一瞥,忽見金逐流正在朝著他望,而且點了點頭。 丹丘生瞿然一省:「聽說華兒此次前往天山,曾有許多奇遇。金大俠如此對我示意,莫非已是深信華兒定有取勝把握?」他一來為了成全徒弟揚名立萬;二來為了懸掛牟麗珠,於是說道:「也好,我就讓你代勞吧。海蘭察,你要是連我的徒弟也打不過,你也應該無話可說了!」 海蘭察心頭微凜:「我剛才倒是有點糊塗了,怎的沒有想起這個小子?」喝道:「你究竟算是天山派的弟子,還是崆峒派的弟子?」 孟華說道:「我是天山派的記名弟子,是崆峒派的嫡傳弟子!」「記名」與「嫡傳」的分別,海蘭察當然是懂得的。 雷震子喝道:「所有在這裏的人,無人不知孟華是丹丘生的徒弟,還能騙你不成!」 海蘭察暗自思量:「這小子的劍法雖然不錯,卻還不是我的敵手。無論如何,對付他要比對付丹丘生好得多了。」雖然他也曾想到自己是給孟華佔了先打一場的便宜,但孟華的身份不過是丹丘生的徒弟,他又怎好意思當著天下英雄面前與孟華計較? 不過他仍是不願「太過吃虧」,於是說道:「對不住,剛才我沒在場,尚未確實知道孟華是丹丘生的徒弟。如今既已知道,我當然同意接受他的挑戰,難道我還怕他這樣一個毛頭小伙子不成。不過,我可還有話要說!」 雷震子的口頭禪又出來了,喝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海蘭察冷冷地說道:「崆峒派弟子有數百之多,一個個和我打下去,那要打到幾時方能甘休?我縱然不怕車輪戰,也總得吃飯睡覺呀!」口說不怕,其實正是害怕。 孟華在這會場出現以來,曾經一鬥大石、大松;二鬥天南劍霸龍木公,劍術之精,目所共睹。但還是誰也不敢相信他有打敗海蘭察的本領。雷震子以公證人的身份,不覺暗自躊躇,一時間不知如何裁定方始得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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