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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五


  洞冥子道:「我不知道。我知道的只是你師傅親手把你逐出門牆!」辭鋒銳利,咄咄逼人。以丹丘生被自己恩師所逐的這件事實,把丹丘生的「罪證」釘得更牢了。

  金逐流道:「請讓我再說幾句話,我覺得這正是可疑之處。丹丘生倘若真的是犯了那樣大的罪,他的師傅又豈能只是把他逐出門牆就算了事?玉虛前輩剛才說的那段話大家都聽得很清楚,他說前任掌門曾對他言道,他是為了顧全大局,不能不讓愛徒暫受委屈。雖然他沒說明個中原委,但從語氣之中,我想任何人也可以聽得出來,丹丘生其實是冤枉的,他之不願分辯,那是為了有難言之隱!」

  這番話說得入情入理,在場的許多有地位的武林人物都是不由得暗暗點頭。甚至崆峒派的弟子本來以為丹丘生是罪無可辯的也不覺起了疑心了。

  洞冥子感覺不妙,連忙說道:「我不敢說洞妙師兄偏私,但丹丘生與他名是師徒,情如父子,溺愛之心,恐怕也是難免有的。」說至此處,頓了一頓,回過頭來,再對洞真子說道:「總之,這件案我認為絕不能含糊了結,否則我們如何對得住死去的洞玄師兄、何洛師侄?」

  洞真子作出無可奈何的神氣,說道:「丹丘生。我不知你是否有難言之隱,但我以掌門人的身份,必須秉公辦理,你要是不分辯的話,我只有判你罪名成立了。」

  洞冥子冷笑道:「什麼難言之隱,他分明是自知罪證確鑿,難以分辯!」

  在洞冥子冷笑聲中,丹丘生陡地變了面色,眉毛一揚,似乎就要說話。但轉瞬之間,他的面色又沉暗下去,要說的話,也終於沒說出來。

  金逐流道:「丹丘兄,你要是有甚顧忌,不願當眾說出真相,可否改變一個法子,由我和武當派的長老以及少林寺兩位高僧作為公證,列席旁聽,你向貴派的掌門人和擔當指控的洞冥道長說出來?」

  金逐流的提議本來是合情合理,不料丹丘生仍是搖了搖頭,歎口氣道:「我曾向先師發誓,除了先師之外,不向第三個人說的。我可不能背誓!」

  洞冥子放下心上的一塊石頭,凜然說道:「這分明乃是遁辭!」他作出道貌岸然的神氣,卻仍掩蓋不了他的喜形於色。他這神色看在金逐流的眼中,金逐流越發可以斷定丹丘生必是冤枉無疑。但卻苦於無法替丹丘生分辯。

  洞真子說道:「好,你既然沒有分辯,那我只有秉公宣佈了!」這一瞬間,孟華又驚又急,心裡想道:「我絕不能讓三師傅受他們陷害!」正在準備挺身而出的時候,忽聽得快活張的聲音又在他的耳邊說道:「你可以出去,但先別提海蘭察之事。」

  可是就在洞真子將要「宣判」的時候,忽聽得有人大叫一聲:「且慢!」另外有人,搶在孟華之前挺身而出了。

  這個人是孟華的二師傅段仇世。

  段仇世這一出現,洞真洞冥雖然都已猜到他的來意,但洞真子以一派掌門人的身份,卻是不能不保持應有的禮貌,澀聲說道:「段大俠有何指教?」

  段仇世緩緩說道:「指教不敢。我只是想請貴掌門在聽了我的話之後,再作宣判!」

  洞真子惺惺道:「不知段大俠有何話說?」

  段仇世朗聲說道:「我來給丹丘生作證,貴派的洞冥道長剛才指控他的罪狀之中,有一項是冤枉他的!」

  洞真子道:「是那一項?」

  段仇世道:「貴派的洞玄子是我所殺,你們把這筆賬算在他的頭上,豈非要他代我受過?」

  洞玄子死在段仇世劍下一事,崆峒派的人知道的雖然不少,但他親自說了出來,還是不免惹起一陣騷動。洞玄子的大弟子大谷道人更是不能不裝作義憤填膺的樣子,大放悲聲說道:「原來我的師傅是被你所害,此仇非報不可!」

  洞真子眉頭一皺,說道:「大穀,你先別吵,聽段先生說下去。段先生,請問你是因何殺了我的師弟的?」他要保持一派宗師的風度,自是不能先自袒護同門,必須按照江湖規矩,問明是非的。故此他說話倒還相當客氣,只是把「大俠」的稱呼改作了「先生」。

  段仇世繼續說道:「令師弟那天是和大魔頭陽繼孟一起來到石林的,據說陽繼孟是要奪回石林,邀請令師弟助拳,恰好當時我也在場。」

  洞真子道:「敝師弟沒有說明是清理門戶嗎?」

  段仇世道:「我只聽見他說是要把丹丘生捉回山去,『清理門戶』這四個字可沒聽見。」

  「捉回山去」可能是為了要「清理門戶」,但兩者的意思畢竟是不同的。要知「清理門戶」是崆峒派這次大會中的正式決定,四年前洞玄子自是不便就用這四個字的。

  洞真子發覺自己用語不當,只得又兜回來,說道:「洞玄子是丹丘生的師叔,既然你知道洞玄子要把他捉回山去,為何你要插手干涉敝派之事?」

  段仇世淡淡說道:「我只知道丹丘生早已被貴派逐出門牆,按照江湖規矩,洞玄子似乎不能再稱為他師叔了吧,我也不知道丹丘生和貴派還有什麼瓜葛,只就當時的情形而論,我是丹丘生的好朋友,可不能讓他給邪派妖人欺負!」

  大谷道人怒道:「什麼,你敢說我的師傅是邪派妖人?」段仇世道:「你別纏夾不清,我說的邪派妖人是陽繼孟。你的師傅是邪派妖人請來的朋友,這樣清楚了吧?」

  陽繼孟在江湖上惡名昭彰,沒人敢給他分辯不是「邪派妖人」,大谷道人雖然不滿段仇世損他師傅,可也只好閉口了。

  段仇世繼續說道:「丹丘生倒還顧念舊日的師門之誼,不敢和洞玄子交手,但洞玄子要與陽繼孟聯手攻他,我只能替好友出頭抵擋了。那次我和丹丘生也幾乎傷重斃命,洞玄子不幸被我所殺,你們誰要替他報仇,我絕不推卸責任,一己承擔。但我反問一句,要是我那天被他們所殺,你是否認為就是理所應當了?」

  段仇世侃侃而談,駁得洞冥子做聲不得。洞真子以掌門人的身份,更是感覺面上無光。要知洞玄子去捉叛徒回山,於理還講得通,但也不該和惡名昭彰的大魔頭陽繼孟聯手,即使勉強辯解說是由於彼此的利害相同,一時利用,恐怕也難免要被武林正派的人所不齒了。何況崆峒派要借助外人之力來「清理門戶」,而這個「外人」還是個不齒於人口的大魔頭,崆峒派還有什麼面子?

  洞真子只怕越說越臭,只好自找臺階,說道:「洞玄師弟喪命石林,當時敝派沒有別人在場,其中真相是否如段先生所說,姑且存疑。不過縱然丹丘生沒有殺他以前的師叔,也不過減少一條罪而已。不能據此就說洞冥子對他的指控全部不盡不實。他要是不能分辯的話,我還是必須處他以應得的懲罰。」

  段仇世冷冷說道:「舉一個例可概括其餘。丹丘生不過不願自己分辯而已,焉知他的其他罪名,不也是像你們指控他殺洞玄子一樣?」

  洞玄子的大弟子大谷道人怒喝道:「段仇世,你是殺害我師傅的兇手,我們還沒和你算帳,你又要替丹丘生辯護?」段仇世冷冷說道:「我早說過,我絕不推卸殺了貴派洞玄子的責任,我站在這兒,等著你們找我算帳!但你們冤枉了丹丘生,我也必須替他辯護!」

  洞真子忙道:「大穀,你先別節外生枝。這兩樁事情,不必混為一談。」跟著說道:「段先生,你說的什麼舉一例可概括其餘,這話恐怕也是說不通的。依我之見,我們還是必須就事論事,分開來談。」

  武當派長老雷震子站出來做和事佬,說道:「丹丘生的案子,真相如何,我不知道,不敢說。但貴派的洞玄子喪命石林一事,如今真相已明,我想說幾句公道的話。」

  洞真子道:「雷老前輩請說。」

  雷震子道:「依我之見,這件事情只能說是一個很大的不幸,卻也不能單獨責段仇世一人。就事論事,按武林規矩,最多只能說是私人仇怨。」

  私人仇怨亦即是和門派之爭無涉,這個判斷成立的話,崆峒派的任何人固然還可以找段仇世報仇,但性質只是屬於私人的報仇,並非如丹丘生一樣,是被崆峒派當作公敵的了。兩方對立的範圍已經大大縮小。洞真子一想,這個判斷雖然骨子裡還是幫段仇世說話的,但對於他處理丹丘生一案卻也未嘗無利,是以權衡輕重,便即表示接受。正是:

  師弟惡行遭惡報,豈能袒護再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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