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饒宗頤詞 龔鼎孳聯


  一九七九年四月,饒宗頤教授漫遊瑞士,某日,雨雪霏微,在琉森(Lu-cerne)湖畔覓旅捨不得,作《點絳唇》一闋紀之,詞云:「寒雨連江,關心愛人迷離去。諸天淒苦,夢濕昆侖雨。雪嶺黃昏,難貴詩人住。波如許。情深意古,處處春花舞。」附注云:「龔鼎孳題劇樓聯句:『五萬春花如夢裏,記得丁歌甲舞,曾睡昆侖。』」

  饒師所摘聯句,出龔鼎孳題北京某家劇樓(此一「某家」有云即京師著名的慶和園)聯,其聯云:

  大千秋色在眉頭,看徧翠暖珠香,重遊瞻部;
  五萬春花如夢裏,記得丁歌甲舞,曾睡昆侖。

  「曾睡昆侖」之「睡」,亦有版本作「醉」字者,但似不及「睡」字之佳。「瞻部」,一說指神話中的「南瞻部洲」,因該劇樓在慶和園南部,此處借用,即以「瞻部」稱之,好與「昆侖」作對(地名對地名);一說即系戲班的代稱,因戲班起源於「梨園」,「梨園」是唐玄宗設于禁苑中作為教練歌舞的地方,那些藝人是受供養的,而「瞻部」之「瞻」近「贍」,訛謂有供養之意也。上比的「大千秋色在眉頭」是閱遍人間諸種色相之意;「徧」與「遍」同義,「翠暖珠香」本義是用飾物來形容美女,此處則專指女伶。「秋色」與「春色」不同,「秋色」是更富於「成熟美」的。戲臺上的諸般色相令人有滄桑感,用「秋色」比「春色」更佳。下比的「五萬春花如夢裏」說的是繁華如夢的意思,「五萬」形容其多,並無特殊意義。「丁」狀歌之聲(丁東),「甲」狀舞之形式。「丁歌」是以唱為主的「文戲」,「甲舞」則是「武打戲」(披甲而舞)。「昆侖」是神話傳說中仙人的居處,戲曲有一類是演神仙故事的,「曾睡昆侖」是作者用象徵手法,來寫他看戲時的「投入感」。

  龔鼎孳(一六一五——一六七三)字孝升,號芝麓,安徽合肥人,洽聞博學,詩文俱工,在清初與錢謙益、吳偉業齊名,稱「江左三大家」。明亡後,降清任禮部尚書。秦淮名妓顧橫波就是嫁給他做側室的。龔定庵有一首《百字令》,其中有兩句也是用此聯聯意。詞云:「龍華劫換,問何人料理,斷金零粉?五萬春花如夢過,難遣些些春恨。帳嚲春宵,枕攲紅玉,中有滄桑影。定山堂畔,白頭可照明鏡?記得腸斷江南,花飛兩岸,老去才還盡。何不絳雲樓下去,同禮空王鐘磬。青史閑看,紅妝淺拜,回護吾宗肯。漳江一傳,心頭驀地來省。」「五萬春花如夢過,難遣些些春恨。」下注云:「京師某家劇樓,有楹帖(即上聯)曰:『相傳尚書作也。』」

  龔定庵是因在友人蔣伯生處得見顧橫波小像而作此詞的,其時(道光二十年,即一八四〇年,定庵四十八歲)他亦因追求名妓靈簫,有偕靈簫歸隱禮佛意,故借題發揮。「何不絳雲樓下去,同禮空王鐘磬」,是借別人(錢謙益)句來勸龔鼎孳,亦是他自己的心願也。「空王」是佛之尊稱,佛說世界一切皆空,故稱「空王」。

  讀者寶山君又抄寄北京舊日廣和園戲臺鶴頂格嵌字聯,亦甚佳,並錄如下:

  廣廈集鴻賓,試看大啟文明,金石千聲,雲霞萬色;
  和風諧鳳律,為問幾多變化,古今一瞬,天地雙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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