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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〇


  蓬萊魔女道:「他的鏢局本來是在洛陽的,前年蒙古兵攻入洛陽,把他的鏢局毀了。他準備把鏢局在大都重開。」

  穀嘯風道:「你是要我代你向他致賀?」

  蓬萊魔女道:「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孟霆有意思暗中幫忙咱們義軍,他的虎威鏢局是數十年的老字型大小,交遊廣闊,不論黑道白道,各方面都有人緣。咱們的人難以在金京長期立足,正好請他做咱們的耳目。另外,你到了大都,還可以憑藉他的關係,聯絡各方豪傑。」

  穀嘯風道:「好的,你要我幾時去,我馬上動身。」

  蓬萊魔女道:「聽說他的虎威鏢局已經選擇好日子了,定期明年正月十六在大都重振旗鼓。距今還有將近兩個月之多,時間是足夠的。你一路勞累,歇幾天去也不遲。」

  穀嘯風道:「我是走慣路的,山寨若果沒有別的事情,我倒想早日前往大都,也好聯絡各方豪傑。」

  蓬萊魔女道:「也好,那你就明天動身吧。」

  韓佩瑛早已想要說話,此時方有機會說道:「柳盟主,我,我……」

  蓬萊魔女笑道:「你也想和他一道前往大都,是麼?」

  韓佩瑛有點不好意思,說道:「說起來,我還欠孟霆一千兩金子呢。我沒金子給他,也該向他道謝。」

  蓬萊魔女道:「你怎的欠他金子?」

  韓佩瑛道:「前年他護送我到揚州去的時候,我爹說好了給他二千兩金子,先付一半,另一半待他回轉洛陽之時再付。那知他回轉洛陽之時,我家早已遭逢變故,給朱九穆和西門牧野這兩個魔頭毀了。我爹一直沒有見過他。」

  蓬萊魔女道:「對啦,我還沒有問候令尊呢。你們父女既然在苗疆重會,何以他老人家不和你一起回來?」

  韓佩瑛說明原委之後,跟著說道:「我爹說半年之後會到這兒,在這半年之中,我反正沒事,和嘯風到大都一趟,回來就剛好趕得上給我爹爹接風了。」

  蓬萊魔女這才笑道:「佩瑛,你別以為我不近人情,你們小倆口子,我本是應該讓你們一同去的,只因我剛才考慮你爹來了,不見女婿,也得見著女兒,是以我沒有提你。如今既然還有半年的時間你爹才來,那你就和他一同去吧。」

  宮錦雲忽道:「柳盟主,多我一人同去,可以嗎?」

  蓬萊魔女似乎業已知道她的心思,當下笑道:「你是客人,來去都隨你的意思,有什麼不可以呢?不過,我希望你別往大都,大都畢竟是金國的京城,人多去了反而不好。這樣吧,反正他們前往大都,也是要順道經過禹城的,你和他們到了禹城,請留下來,我拜託你一件事情。」

  宮錦雲道:「什麼事情?」

  她口裡這樣發問,其實心中已是隱約猜著了幾分。

  果然便聽得蓬萊魔女說道:「公孫璞在禹城的長鯨幫總舵,你們到禹城的時候,料想他還是在那裡的。你找著了他,和他一起回來。」

  宮錦雲正是因為想要早日見到公孫璞,才要求和谷、韓二人一同離山的。她給蓬萊魔女說中了心事,雙頰微紅,低頭說道:「多謝盟主允准。」

  任紅綃道:「讓我也湊個熱鬧好不好?我有個舅舅在大都,我媽死了,我想給舅舅報個訊。」

  原來她另外打了個主意,自從她在管家的口中,知道父親前往大都投奔完顏長之之後,就想有日也到大都,以死諫父。這也是她內疚於心,化解不開的緣故。

  蓬萊魔女可不知道她的心事,想了想,說道:「你們三女一男一路同行,恐怕會惹人注意。」

  宮錦雲笑道:「我有辦法,我是扮慣了男子的,我可以仍然扮作一個小廝。」

  韓佩瑛笑道:「這次用不著扮作骯髒的小廝,你這樣俊俏,扮作一個書生最好。」

  蓬萊魔女道:「好吧,你們就權充兩對兄妹吧。」

  計議定當,第二日,他們四個人一同來的又一同去了。不過四個人卻是各懷心事,心情最憂鬱的是任紅綃,最興奮的則是宮錦雲了。

  她可不知,她想要早日見到的公孫璞,此時卻正在半路遭遇一件意外的災難。

  ***

  公孫璞是在他們三天之前離開金雞嶺的,他們下山那天,公孫璞已經到了一個名叫「符離集」的地方,這個地方距離禹城只有兩天路程。

  這天他忙於趕路,經過市集,也忘記要吃午飯,走了一會,不知不覺,感到有點饑渴。

  正好路旁有個茶館,但這茶館卻是半掩著門口。認真說來,還不能算是「半掩著門」,因為有一扇門板已經倒塌,店主人將它豎起來,倚著牆壁,兩扇板門自是不能合攏。

  公孫璞眼光射進去,只見裡面雖然是茶館的設備,但卻冷冷清清,沒有一個客人,只有一個老婆婆在掃地。

  公孫璞頗為失望,心裡想道:「看這模樣,這間茶館大概正在修理,今天是不做生意的了。」

  但當他正要繼續趕路,去找另一間路旁茶館的時候,卻忽然給這間茶館門前的一樁奇異的物事所吸引。

  原來這間茶館門前,是設有幾條石凳供給客人熱天乘涼的,其中有一條石凳斷為兩截。

  石凳的四隻腳陷在泥中,只是當中斷為兩截,斷口處光滑如削,凳面也沒參差不齊的缺口。公孫璞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一看就知是給內家高手劈開或者踩斷的。要知像這樣堅硬的石凳,若是給石匠用錘斧鑿開,必定會有許多碎石給敲離主體,凳面也定然是「傷痕」斑駁的了。只有以渾厚的內力突然一擊,一瞬之間立即將它震斷,才會弄成這個樣子。

  公孫璞本來要離開的,發現了這樁奇異的事情,卻想要一詢究竟了,於是便去敲門。

  店主人吃了一驚,顫聲問道:「是誰?」

  公孫璞道:「過路的客人。」

  那老婆婆從未合攏的板門缺口張望出來,見是一個背著雨傘的鄉下少年,看模樣是個老實人,這才放了點心,說道:「對不住,我們今天不做生意。」

  公孫璞道:「請兩位老人家行個方便,我只要吃點稀飯,或者喝兩杯茶也行。請容我進來歇歇吧。」

  茶館這對老夫妻見他說話和氣,樣子又不似壞人,這才移開一扇門板,說道:「客官請進,粗茶淡飯,我們還是可以拿得出來奉客的。」

  這是一間簡陋的茶館,只有四張桌子,兩張是木頭桌子,另外兩「張」桌子,卻只是兩塊長方形的青石塊各自墊在兩塊石頭上,當成桌子使用的。那兩張木頭桌子已經損壞了,一張斷了兩條腿,倚在牆邊,另一張當中穿了一個大洞,亦已不能使用。還有裝置在屋角燒茶水的「老虎灶」也毀了一角。看情形,似乎不久之前,有人在這茶館大打出手。

  那老公公道:「老伴兒,你給客官弄熱稀飯,拿一碟鹹菜出來,請客官見諒,我們今天不準備做生意,什麼東西都沒有,客官將就吃點吧。」

  公孫璞道:「我是但求果腹,於願已足,你老人家不用張羅。」

  坐了下來,忽地又在那張石桌上發現一樁更奇怪的物事。桌面上有一圈凹痕,公孫璞把茶杯一放,剛好符合這個凹痕。饒是公孫璞的武學深湛,見這形狀,也不禁大吃一驚,心裡想道:「不知是什麼人有此功力,他把茶杯放在石桌上,竟然能夠深陷桌子,弄出這樣一圈凹痕。」

  那老公公道:「客官定然覺得奇怪,是麼?」

  公孫璞道:「是呀,怎會弄成這個樣子的?」

  那老公公歎了口氣,說道:「小店昨天遭逢不幸,沒來由有人在我這裡打架,幾乎把小店毀了。」

  公孫璞掏出一錠銀子,說道:「我也是窮苦人家出身的,深知窮人的苦楚。你們小本生意。遭遇不幸,可蝕不起。這一點點銀子,你拿去用吧。」

  那老公公怔了一怔,說道:「客官,你不過在我這裡吃碗稀飯,我怎能要你如此破費?」

  公孫璞道:「這只是略表我一點心意而已,你們肯招呼我,我幫你們一點小忙,那也是應該的。」

  那老公公千恩萬謝接下銀子,公孫璞道:「昨天你們碰上的,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情,可以說給我知道麼?」

  那老婆婆端了稀飯出來,說道:「我活了幾十年,還沒有見過你這樣好心的客人。我說給你聽,說漏了的,老伴兒,你再給我補上。

  「昨天大約是中午時分,有一對少年男女來到小店,要了一碟鹵牛肉、一壺酒和兩碗白粥,看他們的樣子,好像是一對小夫妻。

  「他們剛剛喝了兩杯,又有一個老頭子進來,這老頭子穿著一件青布長袍,面上也透著青氣,令人一見,就不覺心裡打顫。」

  公孫璞聽說是個青袍老者,不覺心中一動,問道:「這老者有沒有留鬍鬚的?」

  那老婆婆道:「有兩撇短須,看樣子就不像是個好人。」

  有點不解,不解公孫璞何以問得這樣仔細。

  公孫璞道:「後來怎樣?」

  那老婆婆道:「那青袍老者進來之後,那對小夫妻似乎很是驚慌,可也不敢就跑出去。那老者大馬金刀地坐下來,坐的正是客官你現在坐的這個位子。我給他倒了一杯茶,他把茶杯一頓,隨即拿了起來,石塊上登時就現出這圈凹痕了。

  「他把茶杯拿起來哈哈一笑,說道:『這真是人生無處不相逢,賢侄女,想不到在這裡碰上你,請你們小倆口子過來,咱們同喝幾杯如何?』

  「那姑娘說道:『公公、伯伯,我爹就在後頭,你等一等,我去叫他快來。我的酒量不好,我爹可以陪你喝酒。』」

  公孫璞詫道:「她為什麼把那老者叫做公公,又叫做伯伯?」

  那老婆婆道:「我也不知道,但我確實聽得她是這麼叫的。」

  公孫璞想了一想,終於恍然大悟,心道:「姓宮的人很多,想必是那位姑娘當時嚇得慌了,聲音打顫,接連說出兩個『宮』字,她叫的是『宮伯伯』,這老婆婆卻聽成了公公伯伯了!」

  當下笑道:「你聽錯了,這人大概是姓宮的吧。」

  那老婆婆繼續說道:「那老者聽了那位姑娘的話,作了一個手勢,按一按示意叫她坐下,冷笑說道:『我知道你爹到江南去了,你用不著騙我。嘿嘿,就是你的爹爹在這兒,我也不怕!你們兩個跟我回黑風島去吧!』」正是:

  魔頭履中土,陌路又相逢。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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