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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一


  厲賽英翻了一翻,笑道:「這那裡是什麼穴道銅人圖解,這只是本門所傳的點穴功夫,和那份圖解相比,可真是有天淵之別呢。不過這也是師祖心血之所聚,讓我帶回去也好。」

  高氏夫人繼續說道:「師父還未傳授過我點穴的功夫,或許是因為我功力未夠不該躐等之故。回來之後,我按圖自練,幾乎走火入魔,病了一場。後來雖然練成了,但也還是打不過喬拓疆。我點著了他的穴道,他立即便能運氣自解,此時我也隱隱猜想得到,這一定不是那份穴道銅人圖解了。」

  厲賽英道:「你打不過喬拓疆,喬拓疆肯放你走麼?」

  高氏夫人道:「說也奇怪,他剛要追上我的時候,不知怎的,忽地摔了一跤,爬起來滿面驚惶的就走了。

  「我正覺得奇怪,忽地覺得小腹的膻中穴有一陣麻癢的感覺,登時不省人事。

  「醒來之後,只見那本小冊子放在我的身邊,我也沒受什麼傷,以後一直沒事。」

  楊潔梅聽至此處,恍然大悟,說道:「這一定是辛十四姑作弄你的。她使毒的功夫天下無雙,不知她是用了什麼藥物,令你昏迷。」

  高氏夫人本是個極聰明的人,想了一想,也就恍然大悟,說道:「我明白了,那女魔頭想必亦是知道那份穴道銅人圖解的秘密的,她以為我偷的是真本,故而暗中幫了我一把忙,嚇走了喬拓疆,然後又把我弄昏迷了來搜我的身。她是個武學大行家,搜到了這本小冊子,只須略略一翻,當然就知道是假的了。也幸而她知是假,否則只怕我當時就遭了她的毒手了。」

  邵湘華道:「她既然知道你沒有得到那份圖解,為何她今天又要跑來害你?」

  楊潔梅笑道:「這還不易明白嗎,是因為我們的緣故,連累伯母遭受無妄之災。」

  邵湘華道:「哦,我明白了。她定是以為那份圖解既然不是落在丘抗之手,那就有可能是高傑當時說謊,那份圖解說不定是落在我的爹爹或你的爹爹手中了。娘,她以為你撫養了我,為的就是要找那份寶圖。」

  高氏夫人心中暗暗叫了一聲慚愧,原來她當年極力主張要收養邵湘華作兒子,確實是出於這個動機。她並不懷疑父親說謊,但因出事之晚,房子裡是沒有燈火,黑漆漆的。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為是楊大慶或石棱把寶圖收起,給蒙面人拿走的只是裝著珠寶的匣子。而她父親沒有看見,卻以為是蒙面人拿走了。

  高氏夫人心中慚愧,不覺停止了說話,呆呆的看著邵湘華。邵湘華吃了一驚,問道:「娘,你怎麼啦?」

  高氏夫人道:「如果我真是為了那份寶圖的緣故,才撫養你,你還肯叫我娘嗎?」

  邵湘華笑道:「娘多疑了,我怎會這樣揣度你呢?何況你們收養我的時候,我只是八歲大的孩子,又怎會知道寶圖的秘密?」

  高氏夫人道:「或者我是存著這樣希望呢?我希望你們父子終有重逢之日,你的爹爹年紀老了,當然要把這份寶圖傳給你的。到時你感激我的撫養之恩,我問你要,你能夠拒絕我嗎?」

  邵湘華呆了一呆,說道:「娘,即使你有這樣存心,我也不會怨恨你的。但你怎知我的爹爹沒有死呢?」

  高氏夫人道:「當我發現我偷來的那本東西,並非穴道銅人圖解的副本之後,我就打聽你們兩家的下落,因為我懷疑那份圖解,不是在你爹爹手中,就是在楊姑娘爹爹的手中。

  「那次失事之後,楊大慶大概是怕牽連鏢局,辭了總鏢頭之職,逃到南方,隱姓埋名,我查不出他的下落。石棱則還在老家。

  「我曾經到過你的家鄉,恰好是在你家那晚遇盜之後的第七天,你們家裡的一個僕人重傷未死,我找到了他,給他醫治,讓他多活幾天。他告訴我,石棱那晚是受了傷,但沒有死。他親眼見到他沖出去的。」

  邵湘華又驚又喜,道:「爹爹若然還在人間,為什麼這許多年,江湖上沒有半點他的消息?」

  高氏夫人道:「那天晚上的強盜,我想你的爹爹也一定知道是喬拓疆了。或許他是在重練武功,武功未曾練好之前,既然難以報仇,他當然不會在江湖露面給喬拓疆知道了。」

  邵湘華道:「娘,我想不到我的身世,原來竟有這許多曲折。」

  高氏夫人繼續說道:「我對不住你的義父,這些事情,我一直在瞞著他。當時我是第二次遭受喬拓疆手下的圍攻,幸得你的爹爹救了我。我捏造謊言騙他,忍受了委屈嫁他,因為我想借他的衙門庇護。他對我很好,後來我也不忍離開他了。今日我和你說的話,待你義父病好之後,你可以告訴他。」

  邵湘華心裡想道:「為什麼要我告訴他,你不可以說嗎?」

  但卻不便在這時候問他義母。當下說道:「娘,多謝你把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全都說了出來,你也累了,該歇歇啦!」

  高氏夫人道:「不,我還有一件事情要說,楊姑娘,你過來。」

  楊潔梅道:「伯母有何吩咐?」

  高氏夫人道:「你們兩人的爹爹是好朋友,你們又都是從小就受仇人所害,命運相同。今日相逢,正是天意。我希望你們今後再不分開,楊姑娘,你能夠應承麼?」

  楊潔梅羞得滿面通紅,道:「伯母,如今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華哥就像我的親兄長一樣。」

  高氏夫人咳了兩聲,說道:「不,我不是要你們做兄妹,我是要──」

  邵湘華恐怕她說得太過明顯,弄得楊潔梅太過受窘,忙打斷她的話,說道:「娘,你不要為我們操心,這事、這事,待你病好了再說也還不遲。」

  高氏夫人淒然一笑,說道:「我還會好麼?」

  楊潔梅安慰她道:「蠱毒我雖然不會解,但卻並非絕對不能解的。」

  高氏夫人道:「我知道,這是要下蠱的人親自來解才行。我這一生已經受盡折磨,不想再受辛十四姑這個女魔頭的折磨了。」聲音越來越弱,忽地喉頭作響,「喀」的吐了一口鮮血出來。

  邵湘華這一驚非同小可,顫聲叫道:「娘,你、你怎麼啦?」

  只覺他握著的義母的手已是冰冷。

  高氏夫人嘴唇開閱,邵湘華和楊潔梅彎下了腰,凝神靜聽。只聽得她斷斷續續地說道:「我,我不想連累你的義父一家,我死了之後,辛十四姑這女魔頭就不會找你們的麻煩了,我這一生做了許多錯事,這,這也是我應得的報應。楊姑娘,但求你能完了我的心願,我走也走得安樂。」

  原來她是自運內功,斷了經脈,說到「安樂」二字,臉上痛苦的神態卻是越來越顯,只剩下一口氣了。

  楊潔梅粗通醫理,握著她的手,知道已是不能救治。這剎那間,她和邵湘華不知不覺的靠在一起,雙手相握,楊潔梅低聲說道:「伯母,我答應你。」

  高氏夫人也不知是否聽見她的話,但見她的臉上忽地綻出笑容。邵湘華用指頭在她鼻孔一探,才知道她已是斷氣了。

  奚玉帆陪笑傲乾坤在客廳裡坐了許久,還未見他們出來,忽地聽得裡面的哭聲。奚玉帆心知不妙,果然便看見楊潔梅陪著厲賽英出來,說道:「高氏伯母不幸,剛才去世了。邵大哥正在料理後事,叫我出來替他道歉。」

  笑傲乾坤道:「怎麼就會死的?」

  厲賽英搖了搖頭,只是歎了口氣。笑傲乾坤知道定有內情,不便再問,說道:「邵家遭逢喪事,主人又有病在身,楊姑娘你想必暫時不能走了。請你轉告主人家,我們走了。」

  楊潔梅代主人送他們出到門口,和厲賽英說道:「待這裡的事一了,我和湘華也要到金雞嶺的,你們先走一步吧。」

  路上厲賽英方始說出這件事情的原委,笑傲乾坤與奚玉帆聽了,俱都嗟歎。奚玉帆說道:「這位高氏夫人雖有不是之處,卻也值得同情。」

  笑傲乾坤說道:「辛十四姑這女魔頭給我嚇走,只怕是未必敢再來邵家鬧事了。我倒希望再碰見她,佩瑛姑娘托我訪查她的爹爹下落,我還沒法交差呢。」

  奚玉帆聽得笑傲乾坤提起韓佩瑛的名字,不覺有點悵惘,道:「穀嘯風現在不知是在那裡。」

  笑傲乾坤瞿然一省,說道:「對了,我也想找穀嘯風呢。他這次來到江南,為的是和江南武林中的領袖人物聯絡,文逸凡那兒他已經去過了。現在想必是在太湖王寨主那兒。奚世兄,我本來應該和你們一同去拜訪文大俠的,現在只好先到太湖打個轉了。」

  奚玉帆道:「我也十分想見嘯風,但舍妹之事,亦是令我放心不下。嘯風如果不是急於回去,請你叫他在太湖多留幾天等我。」

  三人分道揚鑣,笑傲乾坤獨自上太湖西洞庭山去找太湖的七十二家總寨主王宇庭,奚玉帆則與厲賽英作伴,到杭州天竺山文逸凡那裡去找他的妹妹。

  情侶同行,這時又正是春暖花開的時候,江南的春天,雨,是沾衣欲濕;風,是吹面不寒。春光如畫,令人心神俱醉。

  厲賽英想起楊潔梅的事情,將她和邵湘華那番離奇遇合告訴了奚玉帆,笑道:「聽說杭州西子湖邊有間月老祠,月老祠有副對聯,願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屬;是前身註定事莫錯過姻緣。他們兩人可真是這樣。但那遇合的奇妙,可也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呢!」

  奚玉帆聽了這話,心頭悵觸,想道:「有意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我和你何嘗不也是如此?百花穀鬧出的那場婚變,結果卻是穀嘯風與韓佩瑛分而複合,我的妹妹不知怎的卻又突然嫁給了文逸凡的弟子辛龍生,這尤其是令人意想不到了!」

  厲賽英噗哧一笑,說道:「你在想些什麼?怎的好像發了呆了?」

  奚玉帆笑道:「我是在想,月老祠那副對聯不是也正可以用在咱們身上嗎?」

  厲賽英心裡甜絲絲的,卻「呸」了一口說道:「我只當你是個老實人,幾時學會了油嘴滑舌了。說正經話,我倒想起了一件事了。」

  奚玉帆道:「你想起什麼來了?」

  厲賽英道:「我懷疑那個用毒掌打傷高氏夫人的父親的那個蒙面人是黑風島主宮昭文,那份穴道銅人圖解是落在他的手中。可惜我見不著宮錦雲姐姐,否則一定可以探查出事情的真相。」

  奚玉帆道:「小時候你不是和她很好嗎?」

  正是:

  好友不知何處去,青梅竹馬憶當年。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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