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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


  過去她一直沒有起過懷疑,是為了避免傷心不願深入思索呢?還是為了辛龍生對她的這一份濃情密意,以致她不自覺的避免去想這個問題呢?她自己也不明白。可是在這婚期將近的今晚,姜白石的這首《揚州慢》,卻像精于針灸的大夫手中的銀針一樣,突然觸動她的心靈深處,「刺激」得她想起來了!

  「不會的,不會的,那個丐幫弟子決不會亂說的!」

  她自己安慰自己,啞然失笑,心裡自思:「龍生對我這麼好,三天之後,我就要和他拜堂成親,做他的妻子了。我,我也實是不該胡思亂想了!」

  但思想卻似一匹脫韁的野馬,一開了頭,就控制不住。她仍是不禁跟著想道:「耳聞是假,眼見方真,青龍口並沒有發現他的屍體,焉知他不能死裡逃生?」

  「唉,他若是真的還在人間,我應該怎麼辦呢?」

  本來是滿懷傷感的,此際卻突然變成了擾亂她心曲的疑問了!

  新歡雖好,舊愛難忘,「穀嘯風倘若還在人間,我當然應該向他解釋此中誤會!」

  但這僅僅只是一個「誤會」嗎?她在內心深處自己問自己,只覺臉上一熱,自己也不敢回答這個問題了。

  心亂如麻,不知不覺已是漏盡更殘,東方現出了一抹魚肚白,她經過了一個無眠的晚上,又是第二天的清晨了。

  忽聽得有人輕輕敲她的窗子,奚玉瑾好似在夢中給人驚醒,怔了一怔,問道:「是誰?」

  只聽得一個極為熟悉的聲音說道:「瑾姐,是我!」

  奚玉瑾又驚又喜又帶著幾分自慚,打開了房門,只見辛龍生容顏憔悴,站在外面。原來他這一晚也是未曾合過眼,他是在奚玉瑾的窗外,為她風露立中宵。好不容易等到天亮了才來敲門的。

  辛龍生想不到她這樣快就會打開房門,一見奚玉瑾穿著整齊,不像剛剛起床的樣子,她那本來像是鮮花一樣嬌豔的顏容,也似乎顯得有些憔悴。

  辛龍生不覺怔了一怔,凝眸看她,說道:「咦,瑾姐,你,你──」

  奚玉瑾笑道:「我怎麼啦?你這樣望著我,不認識我了麼?」

  辛龍生結結巴巴地說道:「沒什麼,瑾姐,你昨晚睡得好麼?」

  奚玉瑾何等聰明,一聽就知其意,攬鏡自照,笑道:「你是說我的臉色蒼白得怕人麼?不錯,我是有點頭痛,昨晚睡得不大好,所以一早就起來了。咦,你的臉色也不大好呢,你是幾時回來的?一路辛苦了!」

  辛龍生道:「我是昨晚回來的,知道你已經睡了,不敢來吵醒你,特地等到天明才來的。」

  奚王瑾大為感動,想道:「難得他對我這樣細心體貼,嘯風從前對我雖是情真愛深,也還沒有他這樣體貼入微。」

  笑道:「你這樣早來找我,有什麼緊要事情?」

  辛龍生笑道:「我一天不見著你,心裡就不舒服。咱們之間,難道定要無事不登三寶殿麼?」

  奚玉瑾「啐」了一口道:「你幾時學得這樣油嘴滑舌了?」

  其辭若有憾焉,心裡其實卻是甜絲絲的。辛龍生的聰明不在奚玉瑾之下,當然也是看得出來了。

  辛龍生笑道:「緊要的事是沒有的,不過,也有一個喜訊告訴你呢。」

  奚玉瑾臉上一紅,說道:「我不愛聽。」

  辛龍生道:「我不是說咱們的喜事,這是早已定了的,不用我說,我現在說的是你還未知道的喜訊。」

  奚王瑾道:「哦,是什麼喜訊?你奉了師父之命,和韓侂胄交涉,已經大功告成了麼?」

  辛龍生道:「不是這個。我說的是私事,但也是和你有關的私事。」

  奚玉瑾道:「別賣關子了,說吧!」

  辛龍生心裡想道:「穀嘯風的事還是押後再說的好。」

  於是把原來想說的話咽下,說道:「師父告訴我,在咱們吉日那天,要當著一眾親朋,正式立我作掌門弟子。」

  奚玉瑾說道:「恭喜,恭喜。這樣說,你將來就是順理成章,繼承你師父之位的江南盟主了。嗯,這可當真是一件值得慶賀之事,但卻與我何關?」

  辛龍生笑道:「我若做了江南的武林盟主,你就是盟主夫人了。」

  奚玉瑾嬌羞無限,道:「我可沒有這樣福氣,說正經的吧,不許你亂嚼舌頭了。」

  但這個喜訊卻的確是令奚玉瑾芳心大動,平添了意外之喜。因為她是個心高氣傲,內方外圓,常想出人頭地的女子。

  辛龍生道:「我說的可是正經話呢,難道你不歡喜?」

  奚玉瑾低垂粉頸,心裡想道:「我做了盟主夫人,也算得是不虛此生了。」

  驀地心頭一跳,好像是給人用針刺了一下似的,突然想道:「我怎能這樣快就把嘯風忘了?」

  心中內疚,臉上發燒,不覺呆了。

  辛龍生柔聲說道:「瑾姐,你有什麼心事?」

  奚玉瑾如夢初醒,說道:「沒有呀。對啦,你的臉色也不大好呢,莫非你也有著心事麼?」

  辛龍生道:「不錯,我是有著心事!」

  奚玉瑾怔了一怔說道:「你有什麼心事,可以對我說麼?」

  辛龍生道:「正是要和你說,但請你不要怪我才好。」

  奚玉瑾心中納罕「他要說些什麼?」

  粉頸垂得更低,輕聲說道:「咱們都快要成為夫妻了,夫妻如同一體,有什麼不可說的,我又怎會怪你呢?」

  辛龍生心花怒放,卻歎了口氣,說道:「不錯,還有兩天咱們就要成為夫妻了,但我卻有點怕呢!」

  奚玉瑾抬起頭來,微含詫異,說道:「你怕什麼?」

  辛龍生道:「我怕會有什麼波折?」

  奚玉瑾道:「那來的波折?」

  辛龍生道:「瑾姐,恕我唐突,假如你現在見著穀嘯風,你會不會後悔和我訂下了婚約?」

  此言一出,奚玉瑾嬌軀一顫,倏然間臉都白了。半晌,勉強笑道:「那有這樣的事情,他已經死了,我可不想活見鬼。」

  辛龍生道:「我是打個比方,比方他現在未死,你,你豈不是可以與他破鏡重圓了?」

  奚玉瑾心頭鹿撞,說道:「龍生,你沒有病吧?怎的吃起死人的醋來了?打比方也得有點道理才行,怪誕不經之事,休要亂說!」

  辛龍生道:「如果不是比方,而是他真的還活在人間呢?你喜歡他還是喜歡我?」

  奚玉瑾心頭怦怦地跳,兩行淚珠驀地奪眶而出,說道:「你別迫我!龍生,你這樣說,是不是見著、見著他了?」

  辛龍生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但我確實曾經見過一個人,他是會使七修劍法的。」

  當下將在西湖與穀嘯風打架之事,告訴了奚玉瑾,接著說道:「當然,我不希望這個人是他,但如果真的是他,我也為你歡喜的。只要你能夠得到幸福,我為你做什麼事都可以,後天這個新郎,讓給他也行!」

  奚玉瑾不知不覺伸出手掩住他的嘴,澀聲叫道:「不許你胡說,不許你胡說!」

  叫出聲來,這才瞿然一省,「難道我當真是不想再見他了?」

  辛龍生道:「你以為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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