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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


  侍梅聽到了他的那幾句話,心裏又是恨又是妒,但她不愧是辛十四姑的貼身侍女,很得主人「冷狠」二字的真傳,進來的時候,神色如常,不帶一絲怒氣。

  侍梅和這姓龍的少女走了進來,眾人都是眼睛一亮,心裏想道:「想不到辛家一個丫頭,也是如此貌美,且又儀態大方。」

  只見文逸凡離座而起,哈哈笑道:「天香侄女,長得這麼高了,我幾乎都認不得啦,今天能夠見著你,我真是高興,小時候我抱過你的,你還記得麼?」

  此言一出,眾賓客都是大吃一驚,這才知道和侍梅一同進來的這個女子,果然是武林俠隱龍伯巖的獨生女兒龍天香。

  龍天香襝衽一禮,說道:「家父是無時不在掛念叔叔。可惜——」說至此處,忽地眼圈一紅。文逸凡吃了一驚,連忙問道:「對啦,我還沒有問候你的爹爹呢,你爹爹好嗎,他為什麼不來?」

  龍天香眼圈一紅,忍著眼淚,說道:「爹爹不幸,去年已去世了,只因世亂年荒,我又不知叔叔住在此處,未能來向叔叔報喪,請叔叔原諒。好在碰上了這位姐姐,我才知道今天是叔叔為令徒辦喜事的好日子。所以今天我是特地來向叔叔賀喜,也是特地來向叔叔報喪的。」

  「賀喜」與「報喪」合而為一,當然是大殺風景之事。不過文逸凡一來因為龍伯巖是他的好朋友,聽到好朋友的噩耗,心中自是不無悲戚。二來他也原諒龍天香是個小姑娘,小姑娘說話不知避忌。故此非但並無慍色,反而安慰她道:「好在你也長大了,你爹爹得享天年,你亦無須太過悲痛了。今日是小徒成婚的日子,你們過來先見一見新郎和新娘吧。這位姑娘是——」文逸凡雖然業已知道侍梅是辛家的丫頭,但在禮節上還是不能不有此一問。

  龍天香道:「這位姑娘是我小時候的鄰居,和我也是金蘭姐妹。文叔叔,你都可能在她小時候見過她的。」

  文逸凡依稀記得十多年前,龍伯巖是有一家姓楊的鄰居,說道:「是麼?請恕我年紀老大,記不起來了。」

  侍梅道:「我只是一個丫頭,不敢與文大俠攀交論故,我特地來服侍少主人的。」

  文逸凡有點尷尬,哈哈笑道:「楊姑娘,客氣了!聽說你在辛家多年,你和龍生也就像是兄妹一般了。來,來,來!快過來和新郎新娘喝一杯喜酒吧!」

  辛龍生本來甚不高興,但後來聽說侍梅和龍天香是金蘭姐妹,不禁刮目相看,心裏想道:「這我倒應該好好籠絡她了。縱然她對我還是有點癡心妄想,那也無妨。」

  侍梅走了過來,說道:「侄少爺、奚小姐,侍梅特地來恭喜你們啦。不知侄少爺還肯要我這個丫頭服侍你們嗎?」

  奚玉瑾連忙站了起來,說道:「侍梅姐姐,你說這個話我怎麼敢當?」

  侍梅道:「此一時,彼一時,奚小姐,你以前紆尊降貴,和我姐妹相稱,我才真是受不起呢。現在你是我的女主人,我是理該伺候你了。」

  奚玉瑾道:「侍梅姐姐,別說笑了。你再說我可不敢喝你這杯酒啦。」

  辛龍生也道:「我師父說得好,你在我家多年,等於是我的妹妹一般。我一向也是把你當作妹妹看待的。何況你又是龍姑娘的金蘭好友,我豈能仍然把你當作丫頭?從今之後,丫頭二字,再也休提!」

  侍梅心裏冷笑,道:「你以前可是說過要我做你的妻子的,哼,哼,如今怕我舊事重提,就改口了。哼,若不是我和天香姐姐同來,你還不會把我當作妹妹看待呢。」心中悲憤,卻裝作十分感激的神氣說道:「侄少爺,這麼說,你是肯讓我恢復自由,不用我自己贖身啦。大恩大德,奴婢永世不忘。」

  辛龍生眉頭一皺,說道:「侍梅,你怎麼還說這樣的話?快坐下來喝酒。」心裏卻在暗暗歡喜,想道:「看來是我的顧慮了。她自知身份,當然不敢再有癡心妄想。嗯,只要她知恩感德,今後我不妨真的把她當作妹妹。龍伯巖是江南武林前輩,雖然死了,龍家與許多老前輩的交情還是在的。侍梅與龍小姐乃是金蘭摯友,我有這個妹妹,對我也有好處。」

  龍天香道:「辛少俠,我的侍梅姐姐多年來蒙你庇護,我敬你們夫婦一杯,聊表謝意。」

  辛龍生眉開眼笑,說道:「咱們是兩輩交情,你說這話可是太客氣了。」他只顧殷勤招呼龍天香,不知不覺倒把侍梅冷落一邊了。

  侍梅趁著各人都不注意她,衣袖輕輕一展,遮著酒杯,提起酒壺斟了滿滿一杯酒,此時辛龍生剛好與龍天香乾了一杯,想起了她,說道:「對啦,侍梅妹子該輪到咱們乾杯了。」

  侍梅道:「多謝侄少爺賞面,奴婢祝你和奚姑娘白頭到老,魚水和諧。」把自己這杯酒遞了過去,卻把辛龍生的空杯拿了過來,說道:「奴婢不敢有勞侄少爺的貴手。」親自斟了一杯,一飲而盡。

  辛龍生搖了搖頭,說道:「唉,你還是這樣謙下自持,我都告訴了你,叫你以後休得再提丫頭二字的。」侍梅道:「是,侍梅謹遵吩咐,請大哥哥喝酒。」

  辛龍生道:「這才對啦!」當下,也就拿起那杯酒來,一飲而盡。抬頭一看,只見侍梅妙目流波,目光似含有幾分幽怨,正望著自己。辛龍生忽覺心魂一蕩,想道:「原來她果然對我還未忘情。」原來他們小時候一處嬉遊,侍梅就是常常在沒人的時候,叫他做「大哥哥」的。

  奚玉瑾是個很細心的人,把侍梅的神態看在眼裏,卻是不禁心中一動。

  奚玉瑾心裏想道:「為什麼她一定要和龍生換杯,又不向我敬酒?」按常理而論,侍梅是應該同時向新婚夫婦敬酒才對的。

  奚玉瑾心中一動,當下就在侍梅給辛龍生的那個空杯上斟滿了酒,遞過去道:「侍梅姐姐,我替龍生還敬一杯。」

  侍梅接過酒杯,說道:「不敢當。」忽地手指一顫,只聽得「噹」的一聲,酒杯落地,碎成數片。侍梅滿面通紅,說道:「我不勝酒力,只怕是有幾分醉了。」

  奚玉瑾疑心頓起,說道:「侍梅姐姐,你只喝了幾杯,怎的就會醉了?」侍梅道:「我一向不會喝酒的,不信你問問他。」裝作醉態可掬的樣子,指著辛龍生。

  奚玉瑾一握辛龍生手心,說道:「龍生,你是不是也有幾分醉了?」暗運真氣,從他掌心輸送進去,辛龍生是練有內功的人,自然生出反應,不禁怔了一怔,說道:「我沒有醉,瑾妹,你,你怎麼樣?」奚玉瑾發覺他的內力如常,放下了心上一塊石頭,說道:「你沒醉,我可是覺得有點頭暈了。」

  有好事的賓客起哄道:「新娘這麼早就想進洞房了嗎?不行,不行!」但也有忠厚的長者勸解道:「也鬧得夠了,該讓他們歇息啦。」

  侍梅忽道:「大哥哥,我來不及備辦賀禮,這個荷包,是我親手繡的,權當賀禮,聊表寸心,請你收下。」

  辛龍生見了那個繡荷包,不由得變了面色,道:「你何必給我送禮,拿回去吧。」

  侍梅忽地變了面色,用力一撕,把那荷包撕破,「噹」的一聲響,那面鏡子跌了下來,碎成片片。那縷青絲,也給她一把撒開,隨風飄散!

  侍梅這一下突如其來的舉動,眾賓客莫名其妙,這剎那間不由得都是睜大了眼睛,呆了!

  侍梅冷笑道:「我是丫頭,你是少爺,本就高攀不起!是我不知自量,也難怪你不收我的禮物!好,龍姐姐,咱們走吧,別在這裏看人家的嘴臉了!」

  文逸凡呆了一呆,上前說道:「這是怎麼回事?」

  龍天香道:「我也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敢情楊姐姐是真的醉了。改日我再和她來向辛師兄陪罪。」

  辛龍生做夢也想不到侍梅會當眾拆他的台,此時更怕她把往事抖露出來,說出更不中聽的話,心裏又驚又怒,揮手斥道:「好,讓她走,讓她走!小丫頭不識抬舉,何必還留她在這裏丟我的臉!」

  龍天香低聲說道:「文叔叔,你聽見啦?還是讓我們走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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