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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奚玉瑾茫然獨行,踏過了舊遊之地,回想起往日與韓佩瑛把臂同遊,何等親熱,想不到姐妹般的情誼如今竟然有了裂痕,禁不住心裡歎了口氣,想道:「如果佩瑛真的是為了失掉未婚夫而傷心,那我就讓了她吧。」

  她想起與韓佩瑛相處的日子,韓佩瑛許多可愛的性格,她也禁不住懷念起來,又再想道:「重拾舊歡這四個字是用得不對的,他們訂婚之後,總共不過見了兩次面,那時佩瑛還是拖著鼻涕的小姑娘,那有什麼男歡女愛的戀情可言呢?但在這場婚變之後,他們卻可以說得上是較為相識了。佩瑛這小妮子我見猶憐,嘯風真正認識了她之後,會不會也真的就愛上她呢?佩瑛又會不會為了爭一口氣,寧可將來把嘯風拋棄,目前卻要將他俘虜作裙下之臣呢?」

  要知奚玉瑾乃是一個工于心計的姑娘,在這利害關頭,還是不禁把韓佩瑛設想得和她一樣了。

  奚玉瑾正自心亂如麻,胡思亂想,忽聽得樹葉沙沙作響,抬頭一看,只見密林深處,有兩個女子分枝拂時而來。

  此時已是月上梢頭的時候,月色相當明亮,奚玉瑾吃了一驚,定睛看去,並沒有韓佩瑛在內。這兩個女子原來只是十六七歲的小姑娘,穿著同樣的服飾,青衣蠻鞋,好像是一般北方豪富之家的丫鬟模樣。

  奚玉瑾吃了一驚,心裡想道:「這兩個小丫頭的身法似是練過武功的,附近並無大戶人家,不知是否佩瑛新買的丫頭?」

  正想詢問,尚未開聲,只聽得那兩個丫頭已在說道:「請恕婢子唐突,請問你可是百花谷奚家的二小姐奚玉瑾姑娘麼?」

  奚玉瑾怔了一怔,說道:「不錯,我就是奚玉瑾。你們是誰?」

  年紀較長的那個丫頭說道:「婢子賤名侍梅,她是我的妹妹侍菊。我們是奉了主人之命,來請奚小姐的。」

  奚玉瑾道:「不知貴主人是那一位?」

  侍梅道:「見面之後,家主自會對奚小姐細道其詳。現在我若說出主人的名字,奚小姐你也不會知道的。」

  言下之意,已是暗示主人不許她們說出名姓了。

  奚玉瑾甚為納罕,心想:「若是韓佩瑛,不會如此藏頭露尾,故作神秘。」

  於是問道:「如此說來,我與貴主人是素昧平生的了。她何以知道我今日到此,請我相會,又是為了何事?」

  侍菊笑道:「家主早料到奚小姐有此一問。家主知道奚小姐惦記著一個人,是以代這人約奚小姐相會。」

  奚玉瑾又驚又喜,只道她們說的這個人是穀嘯風。連忙問道:「此人是誰?」

  侍梅道:「是韓家的大小姐佩瑛姑娘。」

  奚玉瑾稍微失望,但聽到了韓佩瑛的消息,也還是很歡喜的,問道:「韓姑娘在你們家裡麼?是否只是她一個人?」

  侍梅道:「大概是吧。我們只是供主人差遣的丫頭,主人的朋友還輪不到我們服侍,是以我們並沒有見過那位韓姑娘。」

  奚玉瑾起了疑心,暗自想道:「對方的來歷我毫無所知,會不會是個圈套呢?」

  侍梅似乎知道她的心思,說道:「這裡有一幅畫,家主叫我們交給奚小姐權代請柬。家主說奚小姐看了這幅畫,大概可以相信我們說的不是假話了。」

  奚玉瑾滿腹疑團,連忙打開那幅畫來看。只見是米芾畫的一幅山水人物,畫中風景,酷似揚州城外,遠山如黛,江中有兩個小丫鬟駕著小船,畫上題有姜白石的一首「琵琶仙」(詞牌名),詞道:「雙槳來時,有人似舊曲桃根桃葉。歌扇輕約飛花,蛾眉正奇絕。春漸遠,汀州自綠,更添了幾聲啼鴃。十裡揚州,三生杜牧,前事休說。  又還是宮燭分煙,奈愁裡匆匆換時節。都把一襟芳思,與空階榆夾。千萬縷、藏鴉細柳,為玉尊、起舞回雪。想見西出陽關,故人初別。」

  畫的左下角蓋有一方圖章,是「若虛藏畫」四字。

  圖章旁邊,另有幾行小字,寫的是:「名畫易得,良朋難求。若虛姻兄知余酷好丹青,乃以米芾此畫相贈。姻兄家在揚州二十四橋邊,眼底煙雲,正是畫中風景也。贈餘此畫,殊有招客之意乎?今姻兄仙逝,余亦病足,不能遠行。二十四橋邊同遊之約,唯有期之來生矣。丙寅仲秋。大維補志。」

  奚玉瑾見了此畫,不覺呆了。

  這幅畫對她並不陌生,四年前她在韓家作客之時,韓佩瑛曾經給她看過這幅畫,也正是由於看了這一幅畫,她才知道韓佩瑛是穀嘯風的未婚妻子。當時看畫的情景,在奚玉瑾的心頭重現了。

  原來這幅畫乃是穀嘯風的父親谷若虛送給韓大維的,那天韓佩瑛給奚玉瑾看家中藏畫,看到了這一幅畫之時,奚玉瑾吃了一驚,卻佯作不知,問道:「這位若虛先生,不知是否揚州的穀若虛大俠,原來他和你家是姻親麼?」

  韓佩瑛驀地如有所覺,面紅紅的含糊應道:「我也不大清楚,或許是遠房的姻親吧。米帶這幅畫雖然好,卻似乎還不及顧愷之的山水,你看這一幅吧。」

  亂以他語,生怕奚玉瑾再問下去。奚玉瑾是個工于心計的姑娘,一看她這情景,不用再問,已是心中雪亮。四年前她雖然與穀嘯風心心相印,尚未海誓山盟,後來待到她與谷嘯風成為情侶之後,向穀嘯風一問,證實了她當時的猜想無差:韓佩瑛果然是他自幼訂下的未婚妻子。

  這幾年來,她心裡一直有個疑團未能揭破,四年前韓佩瑛並未知道她與穀嘯風相戀,以她們二人的情誼,為何韓佩瑛要瞞著這樁婚事,不敢向她直說?這與韓佩瑛平日的性格,是大不相符的。

  記得當時的情景,韓佩瑛讓她見到這幅藏畫,登時面都紅了,好像是一個小孩子無意中做錯了一件事似的,那神情不僅僅是女孩兒家的害羞,而且還似有幾分惶急。「難道她當時就會預料得到我會橫刀奪愛麼?」

  奚玉瑾當然不會知道,這是韓大維鄭重的告誡過他的女兒,不許女兒讓奚玉瑾知道的。因為谷嘯風的母親本來是奚玉瑾父親的未過門妻子,成婚前夕才和穀若虛私奔的。韓大維也絕對沒有想到,上一代的事情,可能在後一代重演。

  此際奚玉瑾見了這幅畫,勾起了往事的回憶,但此際卻不容她有餘暇細想往事了,她必須立即決定,要不要跟這兩個丫鬟去見她們的主人。

  這是韓佩瑛家中的藏畫,而且是韓佩瑛最珍貴的一幅畫,這畫既然不假,她們的話想來也是不假的了。奚玉瑾本來就是要探查韓佩瑛的下落的,當下就決定冒這個險。

  奚玉瑾把米芾畫的這幅畫卷起,交回那個丫鬟。抬頭一看,只見清輝如水,明月已上梢頭。奚玉瑾笑道:「良夜迢迢,我正欲望門投止,難得有賢主人邀客,我是卻之不恭了。」

  那兩個丫鬟見她答應,甚為高興,侍梅收起了畫,說道:「多謝奚小姐賞面,請跟我來。路上若然碰見有人問你,你不必說話,由我們替你回答好了。」

  奚玉瑾不知她們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但既已決定冒險,也就顧不得這麼多了。她見這兩個丫鬟向山上走去,不覺怔了一怔,問道:「你們住得遠嗎?」

  侍菊答道:「不遠,就在這座山上。再走一會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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