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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穀嘯風回頭一看,只見韓佩瑛手拿兩把鐵鏟站在他的身邊,臉色灰白,眼眶裡淚珠打滾。此時她也相信不是朱九穆下的毒手了,但無論如何她也不敢想像兇手乃是她的父親。

  穀嘯風道:「當然不會是你爹爹,但也可能是另一個人下毒手,不一定是朱九穆。咱們先讓死者入土為安,然後再設法訪查兇手,給他們報仇吧。」

  他口裡是這樣安慰韓佩瑛,心中卻已是不由得暗暗起疑了。

  穀嘯風接過一把鏟子,正要鏟土,忽然發覺其中一具屍體緊握拳頭,指縫中露出一片紙片。這具屍體正是跟隨了韓大維幾十年的一個老僕人。

  穀嘯風心中一動,慢慢扳開這具屍體的拳頭,只見他緊緊抓著的是一張撕去了一半的紙片,看情形他在臨死之前定然是和人爭奪這一張紙的,給人撕去了一半,死了還是不肯鬆手。

  谷嘯風把這張撕去了一半的羊皮紙拿到手中,只見上面寫的都是奇形怪狀的蒙古文字。他知道這是蒙文,但他卻不認識蒙文。當下問韓佩瑛道:「你見過這張東西麼?」

  韓佩瑛道「從未見過。我也不認識上面的文字。奇怪,他為什麼要捨命保護這個紙頭,那人既然能夠將他打死,又為何不把另一半取去?」

  穀嘯風道:「這是一個線索,你讓我保管如何?」

  韓佩瑛道:「不錯。你在江湖上認識的人比我多,由你去訪查真相當然最好。」

  此時她的心中正是一片混亂,但她心中的混亂只是因為不知誰是真凶的緣故,可沒想到她的爹爹可能私通蒙古。

  穀嘯風卻想到了這一層,心道:「舅舅說韓伯伯和上官複暗中來往,交情不淺,這上官複乃是蒙古國師的副手,因此他斷定了韓伯伯已與韃子有了勾結。舅舅的話我本來是不敢相信的,但現在在他家老僕的手中,卻發現了這樣一張東西,難道,難道果然是空穴來風,其來有自麼?」

  又想:「佩瑛坦然的讓我保管,即使韓伯伯有甚嫌疑,至少她卻不是同謀的了。」

  想到此處,松了口氣。

  這幾具屍體死狀十分可怖,韓佩瑛不敢再看,突然丟下鏟子,掩面就哭起來。穀嘯風柔聲說道:「你歇一歇吧。這兒的事,我來料理好了。」

  那老僕人的天靈蓋開了個洞,傷口旁邊有凝結了的血塊,微呈青紫之色。穀嘯風驀地又是心頭一動,當下也不知會韓佩瑛,悄悄的取出一條手帕,刮下了一小片血塊,包在手帕之中。

  就在此時,忽地又聽到一聲微弱的呼喊,此時連佩瑛也聽得見了,那人是在叫道:「救命──救命!」

  韓佩瑛嚇了一跳,顧不得再哭,跳起來道:「當真有人!」

  兩人循聲覓跡,在花園的一角找到了那個人,但更確切的說,是只發現了那一個人的頭部。

  原來那個人是給活埋了的,頸部以下的身子尚在土中。旁邊有扒開的一層鬆散的泥土。谷、韓二人見此情景,都是不禁驚得呆了。半晌,韓佩瑛才說得出話來:「你是誰?」

  這人翻了死魚般的眼珠,似乎沒有聽見韓佩瑛問話,繼續發出微弱的呻吟:「救──救命!」

  看情形似乎隨時就會斷氣!

  谷、韓二人都是又驚又喜,喜者是可能從這人身上獲得線索,驚者是他身體如此孱弱,只怕未必能夠救活。無暇多問,連忙揮鏟挖土。不消片刻,四周泥土已給鏟掉。

  穀嘯風輕輕將那人抓了起來,再輕輕的給他按摩,以便舒筋活血。過了片刻,那人喉頭喀喀作聲,吐出了一口帶血的濃痰。

  穀嘯風道:「你是什麼人,何以會在此處?」

  韓佩瑛卻問:「我爹爹呢?」

  要知他們雖然都是想從這人身上獲得線索,但著重之點卻又有所不同。穀嘯風是想試探他的口風,看看他對韓大維知道多少,故而首先盤問他的來歷與遭遇,韓佩瑛則是急於知道父親的下落。

  那人抖抖索索,顫聲說道:「水,水,水!」

  看來他還沒有力氣說話。

  韓佩瑛進去取水,那人張開雙眼,緩緩的將頭移動,東張西望,臉上現出一片茫然的神氣,目光似在詢問:「這是什麼地方?」

  穀嘯風道:「你不知道這家人家是誰?」

  那人點了點頭。穀嘯風大為詫異,說道:「那你怎麼會到這裡來的?」

  那人沒有回答。穀嘯風想起他還沒有氣力說話,只有先回答他的疑問,使他安心,於是說道:「這家人家姓韓,是我的世伯,那位姑娘是這家人的女兒,只要你說實話,我們絕不加害於你。」

  那人聽到穀嘯風說出韓佩瑛是這家人家的女兒的時候,忽地「啊」的一聲叫了出來,好像聽到十分可怕的事情,臉上神色更為恐懼。

  穀嘯風疑心大起,尋思:「他為甚嚇成這樣,難道他竟是給韓伯伯活埋的不成?」

  廚房尚未焚毀,韓佩瑛找了一個大花瓶,盛了滿滿的一瓶水出來,灌給他喝,讓他喝了之後,便即問道:「好了點嗎?你可知道我的爹爹──」

  仔細打量那人,心想:「在我知道的爹爹的朋友之中,似乎並沒有這樣一個人。」

  那人喝飽了水,氣力似乎稍稍恢復,忽地用力一推,這一推頗出韓佩瑛意料之外,手上的花瓶噹啷墮地,裂為八塊!

  那人發出野獸般的「荷、荷」的叫聲,好像是只受傷的野獸,而在他面前的韓佩瑛則是獵人。他一推之後,氣力用盡,身形不穩,「噗通」便倒。

  韓佩瑛給他嚇了一跳,叫道:「咦,你怎麼啦?」

  穀嘯風也是莫名其妙,連忙將他扶起,說道:「放心,我們絕不會無緣無故傷害你的。」

  就在此時,穀嘯風忽地有個異樣的感覺,原來在他扶起這人之時,拿著他的手腕,發覺這人的脈息,一點也不像他想像中的微弱。

  谷嘯風不是醫生,但普通的常識總是有的,一個垂危的病人,脈息豈能和常人一樣?當下心念一動,想道:「我且試他一試!」

  伸出中指,突然就向他脅下的「愈氣穴」重重一點!

  這一指乃是重手法點穴,「愈氣穴」是人身三十六道大穴之一,倘若給人用重手法點著了,立時就會氣閉身亡。韓佩瑛大吃一驚,叫道:「不可!」

  那人卻似毫不知道危險,穀嘯風的指尖觸及他的穴道之時,他只是本能的微一抖顫,並沒閃避,指尖觸及他的穴道,也沒發覺他在運氣抵抗。

  穀嘯風試出他毫無內力,心裡想道:「原來是我猜疑錯了!」

  立即把手指縮回。他的勁力可以隨心控制,是以指尖雖然觸及那人穴道,但勁力未發,當然也就不會傷他性命。

  韓佩瑛方始恍然大悟,說道:「他沒有內功?」

  穀嘯風道:「不錯,他確實是身子虛弱,並非假裝。」

  韓佩瑛道:「那麼何以你要試他?」

  穀嘯風笑道:「謹慎一些,總是好的。」

  韓佩瑛嗔道:「這人從鬼門關走了一轉,本來就已嚇得有點癡呆了,再給你這麼一嚇,只怕什麼話也問不出來!」

  穀嘯風甚是尷尬,說道:「咱們待他歇一會兒,再問他吧。咦,這是什麼聲音?」

  韓佩瑛怔了一怔,道:「難道還有活人?」

  她功力不如穀嘯風,尚未聽得清楚。

  話猶未了,只聽得遠處似有一怪嘯之聲,隱隱傳來。穀嘯風凝神靜聽,還聽得不止一人,這些人正在高呼酣鬥。

  穀嘯風吃了一驚,道:「是那老魔頭!但卻不知他在和誰交手?」

  韓佩瑛道:「不錯,是那老魔頭的嘯聲。他在和人交手麼?」

  此時,那怪嘯之聲她是聽見了,但尚未聽出廝殺之聲。

  穀嘯風道:「你守著他,我去看看。」

  心裡想道:「能夠和朱九穆交手的,定是高手無疑。但朱九穆的修羅陰煞功邪毒無比,雖是高手,只怕也會受傷。」

  穀嘯風練的少陽神功是唯一可以抵禦修羅陰煞功的正派功夫,他生怕去得遲了,那高手業已受傷,於是立即施展輕功,循聲覓跡,匆匆趕往!

  韓家大宅是依山而建的,穀嘯風跑上後山,剛剛踏進一個林子,人還未見,已聽得掌風呼呼,沙飛石走。穀嘯風大吃一驚,心道:「難道是韓伯伯嗎?」

  要知韓大維號稱劍掌雙絕,他的大力金剛掌的功夫,當今之世,只有寥寥幾人,可與比肩。

  心念未已,腳步已經踏入林子,穀嘯風遠遠望去,只見那個發出怪嘯之聲的果然是朱九穆,但和朱九穆交手的,卻是一個老叫化。正是:

  連番怪事驚心魄,又見荒林鬥老魔。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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