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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韓佩瑛想了片刻,說道:「我看你們也好像是要出遠門的樣子,不知你們又是要去那兒?」

  她不答覆,先提反問,準備在試探了奚玉瑾之後,隨機應變。

  奚玉瑾卻是落落大方地笑道:「我們正是要到你那裡去呢!」

  奚玉帆接著說道:「是這樣的:我們本來想托穀,他替我們帶一壇九天回陽百花酒送給你的爹爹的,不料他走得匆忙,忘記了這件事情了,如今我們只好自己去啦。」

  奚玉帆倒是頗為細心,他知道韓佩瑛不願意聽到穀嘯風的名字,說了一個「穀」字,看到韓佩瑛不愉快的面色,連忙就用了一個「他」字代替。

  說罷,只見周中嶽已經捧著一壇酒出來,裝上騾車。奚玉瑾笑道:「你坐這輛車子來,也坐這輛車子回去,好不好?」

  原來奚玉瑾比她更攻心計,她這樣安排,由他們兄妹送韓佩瑛回家,一來可以去會穀嘯風,二來可以借送藥酒來討好韓大維,以便化解兩家嫌隙,三來和韓佩瑛同去,倘若退婚之事鬧出糾紛,韓佩瑛一定會勸阻她的父親生氣,這樣就可以免掉他們許多尷尬。最後,她還可以利用這個數千里同行的機會,好撮合韓佩瑛和她哥哥的好事。

  奚玉瑾打得如意算盤,卻不知韓佩瑛雖然沒有她這樣七竅玲瓏,心思也並不笨。韓佩瑛可不願意隨她擺佈,這也並不是她討厭她的哥哥,而是經過了這場婚變之後,她需要獨自休養她受創的心靈。在創傷未愈之前,她又怎能強作歡顏和奚玉帆兄妹同在一起?

  韓佩瑛聽了奚玉瑾的話,面色登時變了,淡淡說道:「玉瑾姐姐,我想請你借我一匹坐騎,行嗎?」

  奚玉瑾怔了一怔,道:「你不是要回家?」

  韓佩瑛道:「家裡我總是要回去的,不過,我要先到別個地方打一個轉。」

  奚玉瑾好生失望,暗自想道:「想不到這小妮子的心思我還是捉摸不透。」

  但她是個聰明人,此際她已經窺察到了韓佩瑛的心意,也就不便再問下去了。當下笑道:「也好,我叫週二給你挑一匹好馬。」

  韓佩瑛道:「多謝姐姐。」

  奚玉瑾笑道:「一匹馬換你的騾車,算來還是我占了便宜呢。不過你似乎還需要一樣東西。」

  韓佩瑛怔了一怔,道:「什麼?」

  奚玉瑾微笑道:「一套男子衣裳。」

  原來韓佩瑛身上穿的還是她準備出閣之時所做的新嫁衣。

  韓佩瑛瞿然一省,心道:「不錯,一個單身女子在兵荒馬亂之中行走江湖確是不便,但急切之間卻那裡找得到合身的男子衣裳?」

  奚玉瑾笑道:「我早已替你準備好了,你跟我來。」

  奚玉瑾帶她進一間臥房,也就是她上次住的那一間,床上整整齊齊放著一迭衣裳,奚玉瑾道:「我給你準備了三套,供你路上替換,你試試合不合身?」

  又笑道:「要是咱們三人同走,你不換男裝也可以。但我想到未必能如所願,所以一聽到你和大哥回來的消息,昨晚就替你趕制出來。好了,你換衣吧,我出去打點打點。」

  奚玉瑾念念不忘于替哥哥撮合,明知韓佩瑛要走,言語之間,還是隱隱約約的透露了口風,希望她能改變心意。

  韓佩瑛雖然有點惱恨奚玉瑾的工於心計,卻也暗暗感激她為自己設想得這樣周到,三套新衣好像是給她量了身做的一樣,十分稱身。

  眼光一瞥,忽地發現牆上掛的那幅中堂已經換了一幅新的,上面寫的也還是姜白石的詞,舊的那幅寫《揚州慢》,現在寫的則是姜白石的另一首詞《淡黃柳》。

  韓佩瑛喜愛詩詞,不覺跟著念道:

  「空城曉角,吹入垂楊陌。馬上單衣寒惻惻。看盡鵝黃嫩綠,都是江南舊相識。

  正岑寂,明朝又寒食。強攜酒,小橋宅。怕梨花,落盡成秋色。燕燕飛來,問春何在,惟有池塘自碧。」

  舊的那首《揚州慢》曾引起她的疑團,這一首《淡黃柳》卻引起了她的傷感。她偶然來到了江南,如今又匆匆回去,來時一大堆人護送,去時卻是只影單身,「馬上單衣寒惻惻」,這不正是為她吟詠嗎?忽地她又心念一動,想道:「但從另一方面解釋,也可以說是奚玉帆為我離開而起的懷念和傷感,莫非他是有意換上這一首詞給我看的?好讓我知道他的心事?好像上次來的時候,玉瑾有意讓我看那首『揚州慢』,暗暗透露她與穀嘯風的隱情一樣。」

  想至此處,不覺杏臉飛霞,連忙鎮懾心神,換了男裝出去。

  奚玉瑾笑道:「好一個俊俏的小子!你這一去,只怕有人要搶新郎,可不必害怕有人搶新娘子了。」

  此時馬已備好,韓佩瑛佯嗔道:「貧嘴!但我也無暇和你鬥嘴啦!」

  跨上馬背,揮手道別,在日影西斜之中離開了百花穀。

  奚玉帆引頸遙望,心中無限惆悵。奚玉瑾噗嗤一笑,說道:「走得遠了,看不見啦。但你大可放心,我敢擔保,咱們到了洛陽,一定可以再見到她。」

  奚玉帆道:「她不是說要到別個地方去的?」

  奚玉瑾道:「這不過是她的飾辭罷了。你想,如今戰禍已將波及洛陽,她豈能不回去探望她的爹爹?」

  奚玉帆默然不語,心裡想道:「再見又能怎樣?看适才的情形,顯然她對妹妹還是芥蒂未消,只怕她的心裡還是想著穀嘯風呢。」

  奚玉瑾道:「我知道你放心不下。好啦,那咱們現在就走吧!」

  奚玉帆瞿然一省,笑道:「我知道你也是放心不下嘯風,咱們是該早到洛陽的好。好,走吧!」

  奚玉瑾給哥哥說中心事,不禁滿面通紅。

  此際,韓佩瑛單騎獨行,也正自浮想聯翩,愁難自解。

  韓佩瑛和奚玉瑾一樣,都正為著穀嘯風而心神不安。不過奚玉瑾是想和谷嘯風相會,韓佩瑛卻是想避開他。她可以原諒奚玉瑾,但不能原諒穀嘯風。她覺得這一場婚變,她所受的委屈與難堪都是穀嘯風給她的!「你和奚玉瑾相好,我不怪你。可是你卻不該眼睛裡全沒有我!」

  韓佩瑛心想。

  韓佩瑛那裡知道,就在她心裡責怪穀嘯風的時候,穀嘯風卻正在深感內疚,為她難過,對她同情。

  他可以想像得到:「一個準備作新娘的女子,從數千裡外前來完婚,到來之後才知道未婚夫愛上了別人,她會是怎樣傷心,怎樣氣憤?倘若是一個尋常的女子,只怕還會自尋短見呢!」

  想到這層,他對韓佩瑛也不禁暗暗佩服:「我對不住她,她卻不怕旁人訕笑,親自來百花穀給我解圍。以德報怨,這在男子當中也是不可多得的!可是我給她的損害,卻是沒法補償,受她的恩惠,也是沒法報答的了!」

  但是穀嘯風並不後悔他的抉擇,因為他和韓佩瑛只是憑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訂了婚的,兩人之間,根本還談不到認識,更無從說到感情。穀嘯風對她開始有些認識,還是在這次事情之後的,而他和奚玉瑾已經是有了根深柢固的情誼了。

  「情之所貴,人力難移。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之所貴,也就是貴在一個專字。莫說奚玉瑾的才貌不在韓佩瑛之下,就是遠不如她,我也決不能背棄了海誓山盟!天下好女子很多,或許還有比她們更強的,難道我能見一個愛一個麼?不過,我這次令韓佩瑛受了這許多委屈難堪,總是對她不住,補償或者報答都是沒法的了,我只想求她原諒,唉,但只怕這個希望也屬渺茫。」

  穀嘯風心想。

  正在胡思亂想之際,忽聽得馬鈴聲響,有人叫道:「前面走的是穀嘯風嗎?」

  一騎馬從後面飛快地追來。正是:

  薄幸自知難自解,情關終古是難關。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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