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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楊匡怔了一怔,叫道:「谷少俠,你上那兒?」

  穀嘯風遠遠的揚聲答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我答應了雷飆,不論這場比武勝負如何,我都是要到洛陽向韓老前輩解釋明白的。如今我僥倖未輸,不用勞煩雷飆押解我了。」

  谷嘯風的馬跑得飛快,說到一半,已不見了他的影子,但聲音遠遠傳來,還是聽得清清楚楚。場中不乏武學的高明之士,聽出他用的是「傳音入密」的內功,不禁都是暗暗佩服,想道:「剛才他和雷飆打得旗鼓相當,我們還以為他只是仗著劍法精妙,勉強扳成平手,如今看來,他的內功造詣也實是不凡。更難得的是年紀輕輕,就有了這樣的造詣,前途真是無可限量。」

  雷飆也自心想:「論功力的深厚,當然我還是比他稍勝一籌;但若論內功的純正,只怕我還是不如他呢!倘若再打下去,我未必能夠如他持久。」

  想至此處,不禁暗暗道了一聲:「慚愧!」

  覺得自己這次強自出頭管閒事,實是不自量力。

  楊匡搖了搖頭,說道:「這位谷少俠也當真是傲氣得緊。這個時候,怎能還往洛陽?我本來有話要和他說的,如今只好算了。」

  此時大事的商討已告一段落,雷飆走到韓佩瑛面前,說道:「侄女,我本來要替你出一口氣的,如今落得這個結局,實是始料之所不及。不過,你現在已經是一個有見識有本領的女中豪傑,你自己的終身大事,你也應該懂得自己處理了,不用叔叔替你擔心。我奉盟主之命,刻下就要動身。你好自為之吧。我走了!」

  雷飆是不贊成她和奚玉帆要好的,不便明言,話中之意,暗暗含有勸諷的成份。韓佩瑛聽了,也不知是否明白,只是輕輕的道了:「多謝叔叔的關心」六個字。雙頰微暈輕紅。

  兩個使者之一的杜複忽道:「原來姑娘就是韓老前輩的千金,怪不得本領這樣了得!柳盟主最喜歡年輕有本領的女子,她也曾聽過你的名字,不久之前還和我說過你呢。你現在恐怕是不能回家了,你願不願和我們到金雞嶺去?」

  韓佩瑛想了一想,說道:「多謝好意。柳盟主我是很想拜見的,但現在我還有點小事,只好留待他日再去了。」

  原來韓佩瑛已經看見奚玉瑾走出門來,看樣子是在等她相聚了。

  韓佩瑛雖然不怪奚玉瑾搶了她的未婚夫,但因少女的自尊心受到打擊,心裡總還是多少有點疙瘩。不過,奚玉瑾已經親自出來迎接她,她念著往昔的姐妹之情以及奚玉瑾給她治病的恩德,于理於情,似乎也不能拒人於千里之外。「我就敷衍她一會,諒她也不會把我強留。」

  韓佩瑛心想。

  此時圍攻百花谷的各路好漢都已走了,楊匡說道:「既然韓姑娘還有事情,那麼我們先走了。韓姑娘什麼時候有空到金雞嶺來,我們都表歡迎。」

  楊匡、杜複二人和雷飆一起走了之後,韓家的那兩個老蒼頭展一環和陸鴻走上來,說道:「都是老奴糊塗,惹出了這場是非,實在愧對小姐。」

  韓佩瑛道:「我不怪你們,事情已經過去,你們也不必再提了。」

  展、陸二人滿懷愧疚,齊聲答了一個「是」字。

  韓佩瑛瞧了瞧他們的神情,說道:「你們好像有什麼話要和我說,是麼?說吧!」

  陸鴻道:「小姐,你準備去那兒?」

  要知他們是奉了韓佩瑛的父親之命,護送韓佩瑛來揚州完婚的,如今鬧出了這場婚變,實是始料之所不及。替韓佩瑛設想:穀家已非她棲身之地,住在奚家也似不宜,回洛陽吧,說不定中途就會遇上戰事,是以他們很替小姐為難。

  韓佩瑛心裡已有主意,但卻不願當著奚玉帆兄妹說出來,正想砌辭,奚玉瑾已經走過來笑道:「你們的小姐到了我這兒,就是我的客人。百花谷地方不大,但給你們小姐的安身之地總是有的。你們兩位若不嫌棄,也請一併住進來吧。」

  韓佩瑛當然不想在奚家長住,但也不急於立即說明。當下淡淡說道:「你們二人可有地方好去?」

  展一環道:「正要請小姐示下。」

  韓佩瑛七竅玲瓏,一聽便知他們的心意。想道:「他們本來是應該回家覆命的,如今這樣問我,想必是不願回去的了。這也難怪,如今戰事已起,他們回去,擔當的風險,只怕要比來時更大。」

  韓佩瑛想了一想,說道:「我的爹爹從來沒有將你們當作僕人看待,這次你們亦已算得是盡了職了。以後我自會向爹爹交待。你們歡喜上那兒,隨你們的便,即使我想回家,也不必你們護送了。」

  陸鴻這才說道:「多謝小姐的恩典,我們並非不想回去侍候老爺,但青龍崗的朋友卻想我們去幫幫忙,他們的寨主丁四爺從前曾經對我們有過恩惠。青龍崗位當豫南魯北交界之處,歷來是兵家必爭之地,他們恐怕抵擋不了韃子的侵襲。」

  韓佩瑛甚是歡喜,心裡想道:「原來他們之所以不回洛陽,是為了這樣一樁大事,我卻以為他們害怕擔當風險,倒是小覷了他們了。」

  當下說道:「保國衛民,俠之大者。你們往青龍崗相助丁寨主抵禦韃子,爹爹知道了也定必贊同的。好,你們去吧。」

  展一環、陸鴻施了個禮,齊聲說道:「那麼,小姐你善自保重,老奴去了。」

  看來他們對韓佩瑛住在奚家,多少還是有點不大放心,但為了大事在身,也只好走了。

  奚玉瑾笑道:「這兩位老人家對你倒是忠心得緊。」

  當下就過來挽著韓佩瑛的手,領她回家。再度進入奚家,韓佩瑛心裡有說不出的感慨。她想起第一次來的時候,奚玉瑾也是和她手挽手進去的,那時是彼此勾心鬥角,自己也捉摸不定奚玉瑾究竟是友是敵?但如今則似乎又恢復了往日的交情了。不過這也只是「似乎」而已,往日的純真得如姐妹般的情誼,經過了這一場暴風雨,即使沒有沖散,也總是有了裂痕,要想修復,只怕已是難乎其難了。

  踏入大門,韓佩瑛忽地發現她來時所坐的那輛騾車就擺在院子當中,四頭青騾都套上了繩韁,珠簾脫落的珠子也已補上,透過珠簾,隱隱可見車廂中堆有行李。韓佩瑛心念一動,頗感詫異,心想:「難道他們要出遠門?但卻為何要借用我的騾車?」

  奚玉瑾明知她在注意這輛騾車,卻一句話也不解釋,韓佩瑛本來想要問的,也不便說了。

  進了客廳,奚玉帆兄妹陪她坐下,殷勤招呼,不過,彼此都是難免覺得有點尷尬。坐定之後,奚玉瑾首先道歉:「瑛妹,這次使你受了許多委屈,我真是過意不去。」

  韓佩瑛面上一紅,說道:「過去的事,何必再提。你給我醫好了病,我也還沒有向你道謝呢。你別多心,我對你還是如同姐姐一樣。」

  奚玉瑾微笑道:「但願你我能永遠相聚一起,比異姓的姐妹更親。」

  話中有話,韓佩瑛聽了,不禁又是面上一紅。

  韓佩瑛恐怕她說出更不中聽的話來,當下淡淡說道,「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如今百花穀之圍已解,你我也敘過了姐妹之情,我可是應該走了。」

  奚玉瑾笑道:「我也不是想留你在我家長住。但你卻想往那兒呢?」

  這是展、陸二蒼頭曾經問過韓佩瑛的問題,如今又由奚玉瑾來問她了。韓佩瑛可以不答僕人,對奚玉瑾卻是不能不答的。

  韓佩瑛心裡想道:「我若據實答她,不知會不會引起她的猜疑?」

  原來韓佩瑛是想趕回家去,與老父共同患難。要知她的父親雖然武功高強,但因受了朱九穆的修羅陰煞功所傷之後,已是行動不便。韓佩瑛已知蒙古兵要打洛陽,豈能不掛念父親?

  韓佩瑛想要回家,可是她心中又有一重解不開的煩惱。因為穀嘯風已經先她而去,他是去找她的爹爹辦理退婚的。

  本來這樁婚事就是穀嘯風不提異議,她也是要解除婚約的了。不過,她卻不願意碰上這樣尷尬的事情。

  但是,雖不願意,也還是要回去的,她怎放心得下讓行動不便的老父獨自困在危城?

  她的煩惱隱藏心中,不願意讓任何人知道,甚至她要回家的決定,也不向任何人說,尤其是對奚玉瑾,免得奚玉瑾以為她是要趕回去追求穀嘯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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