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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張丹楓道:「皇上滿朝文武,何須下問山野之人。」朱見深道:「張先生乃是當今國士,朕素來佩服,不必過謙。」張丹楓道:「皇上既是不恥下問,張某不揣淺陋,但願皇上能恕張某直言。」朱見深道:「張先生有所賜教,朕當洗耳恭聽。張先生請用茶。」朱見深在這種情形之下,為了要討好張丹楓,不惜以九五之尊,親自給張丹楓倒了一杯茶。

  張丹楓也不客氣,接過了茶便喝,清了一清喉嚨,緩緩說道:「十年之前,我與皇上提過三件事情,不知陛下還記得麼?」朱見深道:「第一件是給于閣老洗冤;第二件是讓葉成林在舟山群島遙領封號,兩不相犯;第三件是讓段澄蒼為大理的世襲藩王,大理府屬的各族官吏由他統轄,漢族、白族永世和好,當時還是父王在位,由不得寡人作主。如今寡人即位之後,張先生所說的這幾件事情,寡人已經一件一件照著張先生的吩咐做了。段澄蒼做大理藩王之事,先帝已有詔書,明令發表,朕即位之後,又再加封。聽說張先生這幾年在蒼山高隱,對大理的事情定當知道。」張丹楓道:「還有其他兩件事呢?」

  朱見深道:「朕即位之初,便即替于閣老雪冤,佈告天下,下令知聞,並在杭州為于閣老建了旌忠詞,張先生想必也知道的了。」張丹楓道:「還有第三件呢?」朱見深道:「葉成林在海島割據,不受招安,若是許他在海外自立為王,於朝廷體制有所不合。不過朕也並沒有明令討伐他。張先生若能使葉成林投順朝廷,受浙江巡撫的管轄,朕又何吝封他一個官職?」

  張丹楓道:「我並不是為葉成林求官來的。他為朝廷抵禦倭奴,又不要朝廷的糧餉,對國家有功無過,皇上即算不許他在海外為王,最少也應該不讓官軍再去攻打他。不過這件事暫時不提也罷,皇上所說的這三件事情,我看皇上只不過做了一件半。」

  朱見深道:「怎麼說?」張丹楓道:「只有段澄蒼為大理藩王之事是做了的。為于閣老雪冤之事,那是迫於清議,不得不然,可是皇上並沒有真心真意。」朱見深變了面色,說道:「張先生責朕,毋乃過苛?怎見得朕不是真心真意?」張丹楓道:「于閣老只有一個女兒,名喚于承珠,她的夫婿便是葉成林。皇上若念及于閣老對國家的功勞,何以尚要動用大批大內衛士以及御林軍統領將她當作叛逆捉拿?」

  朱見深故作驚詫,說道:「什麼?于閣老的女兒就是于承珠麼?朕是曾聽得符總管有說過這麼一個女賊,據他說是與劫各省朝貢物有關。至於符總管是否派人去捉拿她,這個朕可不知道了。嗯,賊人這次居然敢劫各省貢物,也算得是猖狂極了。于閣老的千金怎麼會混在賊人之中,未免太奇怪了!朕但願不是真的!」

  張丹楓淡淡說道:「于承珠不但有劫貢物,而且她和她的一個師弟,還是劫貢物的主腦人物!」朱見深其實早已知道,卻故意擊桌,連聲叫道:「佳人做賊,真是意想不到,意想不到!」

  張丹楓道:「你知道他們為什麼要劫貢物?那是為了要給義軍籌餉的。周山民在北方替陛下抵禦強胡,葉成林在南方為陛下防範倭寇,他們不願打家劫舍,只靠在山上開荒和在海中取魚,實在不足維持軍費,故此動腦筋動到陛下的貢物上來。想陛下貴為天子,富有四海,內庫之中,珠寶山積,多這一批貢物不為多,少這批貢物不為少,與其收在內庫之中毫無用處,不如讓他們取去,對陛下反而大有好處!」

  朱見深道:「張先生,你怎麼知道得這般清楚?」張丹楓微笑道:「好教陛下得知,于承珠和她的師弟張玉虎正是我的門下弟子。他們這次劫貢的事情也是我同情的。當年我將祖先遺留下來的寶藏,獻給朝廷,作為抵禦瓦剌入侵的軍餉,如今我的徒弟將陛下的貢物取去,作為義軍的軍餉,一獻一取,其實都是為了國家。陛下若要責怪他們,請責怪我好了。」

  朱見深忙道:「我何敢怪責先生?」停了一停,定了定神,再道:「既然如此,看在于閣老和張先生的份上,若然符總管的手下將于承珠捉來,由朕下諭,暗中將她放了便是。」

  張丹楓笑道:「于承珠並沒有給符總管捉來,倒是她自己來了。」朱見深又吃一驚,道:「于承珠也來了?」張丹楓道:「我今日入宮,我這兩個徒弟也想進來開開眼界,我纏他們不過,只好將他們也帶來了。」說到這裏,突然提高聲調,叫道:「承珠、小虎子,快來拜見皇上。」

  話聲未停,但見房門開處,走進了一男一女,于承珠襝衽一禮,張玉虎則僅是抱拳一拱,便雙雙立在皇帝的身邊。

  朱見深又驚又惱,但惱怒只好藏在心中,裝出和顏悅色的模樣對于承珠道:「令尊有大功於國家,當年枉死,朕甚不安。即位之後,便已替他昭雪。朕正想查訪他有無子女以便封賞,今日得見他的掌珠,真是天從人願。」于承珠道:「臣女不敢求賞,但望恕罪。」朱見深道:「你們劫貢之事,剛才張先生已有言明,朕恕你們無罪便是。好在符總管的手下未曾誤捉你們。」皇帝說到這裏,張玉虎忽然哈哈大笑。

  張丹楓斥道:「皇上跟前,不可如此無禮!」張玉虎道:「師父,我實在忍不住笑!」張丹楓道:「皇上深居九重,消息隔閡,也是有的,不好笑他。」朱見深見張玉虎如此放恣,大為惱怒,正欲發作,忽聽得張丹楓話中有話,心中一愣,問道:「不知朕有何孤陋寡聞之處,致遭令徒見笑?」張丹楓道:「承珠,你還不求皇上恕罪?」

  于承珠站到皇帝面前,道:「皇上恕罪,臣女方敢奏明。」朱見深道:「朕剛才不是早已說過,看在你父、師份上,對你劫貢物一案,恕你無罪了麼。」于承珠道:「不是這件小小的事情。」朱見深大吃一驚,心道:「難道他們又做了什麼比劫奪貢物更為驚天動地的大事?」但事已如斯,只有維持皇帝的尊嚴,鎮靜說道:「從實招來,朕自當量情裁處,總之恕你死罪便是。」張玉虎冷笑道:「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麼?」張丹楓道:「小虎子不可多話,聽候皇上聖裁。」

  于承珠道:「謹奏陛下,你的大內總管和御林軍統頸昨晚已見過了,還有他們所統率的八名大內衛士和十六位御林軍將領,也都見過了!」張玉虎道:「不止這些人,另外還有幾十位從各省來的武師,也跟著他們同受牽累。陛下,你的大總管和大統領為了我們二人,興師動眾,我們實在感到榮幸之至!」朱見深驚疑不定、道:「他們不知你是于閣老的掌珠,只當作是劫貢物的疑犯,故此前往緝拿,你們既然逃脫,也就算了,他們呢?」心中大罵符、翦二人膿包,集合了近百高手,居然還被他們逃脫。

  于承珠道:「他們都留下了。」朱見深道:「什麼?留下了!這是什麼意思?」張玉虎道:「皇上,你還不懂麼?他們要捉拿我們,卻反而給我們捉著了。」朱見深面色大驚,只聽得張丹楓淡淡說道:「這是我的意思,他們是朝廷命官,我們不忍殺傷他們,所以請他們在敝處歇息幾天。小徒求皇上恕他們拒捕之罪,我呢,我也要求皇上恕我擅自留容之罪。」朱見深做夢也想不到近百高手,竟然反會被他們所擒,神智大亂,顫聲說道:「這是真的?他們都被你們捉著了?」

  張玉虎笑道:「一個也沒有漏網!皇上不信麼?我還帶來了他們的腰牌。」說罷,掏出一個布包,解了開來,嘩啦啦的倒出了一大堆腰牌,說道:「這八個金牌是大內衛士的,這十六個銀牌是御林軍統頭的,皇上你數一數,看有沒有漏掉一個?」大內衛士因為要進宮輪值守衛,每人都有皇帝所發的一個金牌為記,以便通行內宮;御林軍將領也是保衛皇帝的人,所以每人也有一個銀牌。符、翦二人帶去八名大內衛士和十六位御林軍將領,正符合張玉虎所說的腰牌之數。但見朱見深目瞪口呆,那還有心情去數桌上的腰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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