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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于承珠想起往事,感慨萬分,說道:「這個人性格很複雜,但願經過這次之後,他能改了浮誇的習性,做一個更踏實的人。那麼咱們做朋友的也會為他歡喜。」

  另一邊張玉虎與沐璘更談得興高采烈,張玉虎口講指劃,將張丹楓大戰喬北溟,黑白摩訶活捉大內高手,他們又怎樣四面合圍,把各省武師一網打盡等等經過,向沐璘描述,把沐璘聽得眉飛色舞。這時張丹楓卻獨坐一旁,如有所思,忽地問沐璘道:「你的奏摺遞上去了沒有?」

  沐璘道:「奏摺早已遞上去了,現在只等皇上的詔書。」張玉虎問道:「什麼奏摺?」沐璘道:「大臣去世,照例要稟告皇上,我姐夫雖然官位三品,但他是皇上欽選的御林軍副統領,加上我爹爹這重關係,所以師父叫我上一個奏摺,稟告皇上,說他急病身亡,並請准聖旨,運靈柩回鄉。」

  張玉虎道:「人死了還有這麼多麻煩,這樣說來,豈不是還得在這裏耽擱幾天?」于承珠笑道:「正是要在這裏耽擱幾天。別樣麻煩要想法子避開,這種麻煩卻是求之不得!」張玉虎也是聰明的人,聽師姐如此說法,想了一想,恍然大悟。對師父所定的妙計,猜到了幾分。

  且說憲宗皇帝(朱見深)接到了沐璘的奏摺,大感意外,心道:「鐵鏡心好端端的,看相貌也不像短命之人,怎麼忽然間會暴病而亡?」他接到奏摺的時候,已是黃昏時分,距離鐵鏡心自殺,不過兩個時辰,他連忙派人打探,探出了鐵鏡心果然是在翦長春家中自殺身亡,所有在翦家的大內衛士和御林軍將領,都曾目睹,絕非虛假。自殺的內情也自有人進宮稟報了,朱見深大大吃驚,心道:「想不到鐵鏡心是這樣死的!幸虧沐璘也不敢張揚,報他病死,要不然朕倒為難了。看在沐國公的面子,這事情還是不要深究為妙。」

  對鐵鏡心自殺之事,既然彼此,心照不宣,皇帝朱見深依照慣例,對有功的臣子逝世,照例賜詔弔唁,並予追贈封鐵鏡心為二品龍騎郡尉,並在第二日便宣召沐璘進宮,加以慰問,並准他運柩回鄉。

  沐璘自到京都之後,朱見深為著要籠絡沐國公,對他頗為優待,曾幾次召過他進宮,這次沐璘奉召前來報喪,兼且辭行,朱見深特別賜他在內書房陛見,當他是子侄一般,免去許多繁文縟禮。

  朱見深在等候沐璘入宮的時候,又接到了一件消息,說是昨晚翦長春與符君集率領了數十名大內高手與御林軍將領,兼有數十名各省武師,前去擒拿劫貢物的疑犯,至今未見回來,這件事雖然有點奇怪,但朱見深想到符君集所帶去的高手如雲,又是在京城之內,既已探到了賊人的巢穴,即算不能一網成擒,也斷無失敗之理,大約是有什麼事情耽擱了。故此雖然日上三竿,那班人還未回來,他也覺得有點奇怪!卻並不如何掛慮。

  那個報告消息的衛士剛剛退下,兩個太監便帶了沐璘進來,朱見深待沐璘行以君臣之禮,賜他坐下,抬頭一望,只見沐璘神色如常。朱見深心道:「到底是個不懂世務的孩子,姐夫死了,你縱然不以為意,在朕眼前,也該裝出傷心的樣子才像話呀。」他那裏想到鐵鏡心的自殺竟是假的。

  朱見深雖然早就知道鐵鏡心乃是自殺身亡,但在沐璘面前,卻仍然假意問道:「你姐夫是什麼病死的,怎的發作得這樣快?」沐璘道:「他前兩天人中上生了粒小瘡,不痛不癢,當時不以為意,那知卻是一粒毒瘡,昨天下午驀然發作,待請得大夫前來,他早已死了。」沐璘胡說一通,皇帝點點頭道:「不錯,這種生在人中的毒瘡最為厲害,在醫書上名叫馬口瘡,那是絲毫也大意不得的。」沐璘道:「皇上真是博學廣知,大夫也是這樣說法,可惜我們知道得已經遲了。」

  朱見深嘆了口氣,說道:「鐵老御史是前帝的諍臣,彈劾王振一案,直聲振於天下。他只有你姐夫一個兒子,想不到竟是顏回壽夭,天道不佑善人,夫復何言?你姐夫臨死前可有什麼話交代麼?」沐璘信口胡謅道:「姐夫說他父子兩代承受君恩,愧無以報,吩咐我勤讀詩書,修文練武,練成本領,好替他為皇上稍盡犬馬之勞。」

  朱見深擊節讚道:「鐵鏡心真是忠臣,至此不忘君恩,難得,難得!他少年有為,這次天下各省的貢物,只有你們雲南最先送到,他護送有功,朕正擬大加重用,可惜他卻先早逝,朕失了一個可靠的棟樑之材,實在不勝悼念。」沐璘道:「他遺囑叫我將他葬在昆明西山山下,滇池之邊,我想過兩天就送他的靈柩回去,好讓他早日下土為安。」

  朱見深道:「這是應該的,但此去雲南,萬里迢迢,你一個人護送靈車,朕放心不下,你可要朕加派衛士,陪你一同護送麼?」沐璘道:「當今聖天子在位,海晏河清,縱是有些小賊,臣下有家丁隨行,料能應付得了。不敢再動用皇上的侍衛大人了。」其實各省貢物被劫,雖然得於朝廷禮面,臣下也要粉飾太平,故此不敢公開緝捕,但皇帝亦早已知道,他聽沐璘說出「海晏河清」這四個字,覺得甚為刺耳,但這到底是對他善歌善頌之辭,他不好說什麼,便道:「既然如此,待朕派遣一位內臣,待靈車離京之日,代表朕去致祭一番。另外朕賜詔書一通與你,叫沿途官吏加意保護便是。」

  沐璘謝過了恩,朱見深命太監過來,賜了沐璘一杯香茶,忽又問道:「朕聽說你很愛結交風塵異士,有一個人現在雲南,不知你可知道麼?」沐璘道:「不知皇上要問的是誰?」朱見深道:「以前土木堡之役,有一位布衣張丹楓是閣老于謙的謀士,上皇蒙塵,他曾與于謙定計,迎上皇回官。于謙枉死,朕即位之後,即已替他昭雪,張丹楓尚在生,他以前那段功勞,朕卻未曾報答,是以多年來留心他的下落,現據得確實的消息,知道他隱居在大理蒼山,不知你可曾見過他麼?」

  朱見深說話之時,留心察看沐璘的神色,原因他深知張丹楓是國士之才,生怕他為沐國公所用,將來或者會對自己有所不利,故此想在沐璘口中探聽一點口風。沐璘神色自如,放下茶杯,恭恭敬敬地回答道:「稟皇上,皇上所問的這個人我恰恰知道,皇上若要見他,我可以將他找來。」

  朱見深吃了一驚,正要問他,又有一個內監進來,向他低聲說了幾句,朱見深面色大變,原來這個內監報告的是符君集的事情,符君集與翦長春所帶去的人,直到現在,依然一個也沒有回來,不特此也,連派去打聽消息的人,也如石沉大海,無人回報。大內衛士有一個辦公的地方設在外宮英武殿,輪值的衛士已知事情定有蹊蹺,正在商議之際,忽然發現就在他們頭頂的大樑上插有一柄短劍,拔下來一看,正是符君集的佩劍,這些輪值武士,都是江湖上過來的人物,一發現了這樁事情,不必推究,便知符君集定是已被敵人所擒,那把佩劍當然也是敵人送來的了。試想以符君集那等武功,又集中了京師和各省的高手,居然尚為敵人所擒,而且敵人還將他的佩劍神不知鬼不覺地送入宮中,焉能不令他們大為震動。

  朱見深正在與沐璘談起張丹楓,忽然聽到內監這樣的報告,他雖然不懂江湖的事情,亦自覺得不妙,但張丹楓更是他所顧忌的人物,既然聽說沐璘知道他的踪跡,那能不加緊追問?遂將符君集之事情暫時按下,定了一定心神,揮手叫內監退下,連忙向沐璘問道:「你說可以將張丹楓找來,他現在那兒?你過兩天便要回去,來得及找他嗎?」

  沐璘微微一笑,說道:「張先生便在這兒。」朱見深心內大震,不自覺地站了起來,說道:「就在這兒?衛士快來!」沐璘道:「不錯,張先生就在外面,等候皇上召見。」朱見深叫道:「來人啊!來人啊!」他叫「來人」,當然是叫喚他的衛士,可是並沒聽見衛士的應聲,就在這時,但聽得一陣笑聲,張丹楓推開房門,走了進來,長揖說道:「張丹楓奉召見駕,拜見皇上。」

  朱見深退了一步,見張丹楓神色和悅,似乎並無惡意,驚魂稍定,便又坐了下來,問道:「張先生,你是怎麼來的?」張丹楓笑道:「當然是走來的。記得十年之前,皇上還是太子的時候,我曾蒙皇上召見,知遇之恩,至今未忘。皇上如今已登極為九五之尊,我理當前來道賀啊。」原來張丹楓是扮作沐璘的隨從進宮的,沐璘的從人們本來都留在外面的一間太監房子,有好幾個衛士監視著他們的,卻被張丹楓都點了他們的穴道,一直走了進來,最後連在內書房門前守衛的兩個大內高手也點倒了。

  朱見深想道:「他能夠深入九重,我的衛士想必都已被他制伏。就是再喚人來,誰能敵得了他?反而給他窺破我心中的虛怯。」聽他提起舊事,想起以前與他有過一段交情,心神又安定了好些,請張丹楓坐下,說道:「朕初登大寶,求賢若渴!難得張先生到來,朕正好向張先生求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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