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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他聽了宏真的話後,把佛手拐重重一頓擂台,又冷笑道:「說得這樣容易?我的師父因你而死,我忍了三十年還不夠嗎?

  「你要我輕易甘休可是不行,你當初怎樣打我師父,我也得怎樣打回你,你叫我師父吃了一掌金豹掌,我必得打回你一記佛手拐。以拐換掌,這便是三十年的利息。」

  「至於什麼擂台之事,誰是誰非,我通通不管,你要我不擾亂擂台,那行,你先當眾宣佈,輸了這場,不敢與我對打。然後咱們再找一個僻靜地方比試。」

  宏真一聽,此事已成騎虎。若在別個地方,要他認輸,他一定願意,他幾十年古剎青燈,還有什麼爭名好勝之念。但此時此地卻非比尋常,擂台不知尚要打多少場,照卓不凡宣佈,兩方所同意的規矩是:若有一方不肯服輸,就以那方勝場多的為勝。自己認輸不緊要,但若因此累了丁曉這方輸場,如何對得住柳劍吟,如何對得住江湖俠義?何況自己此來是代表嵩山少林寺,又如何能在擂台之上,損了師門威望?

  宏真心想,輸是不能認輸的。但若打起來,自己又真不忍再傷他,但若不傷他,要將他打下擂台恐也很難。看他身法步法,眼神充足,英氣內斂,武功想已大有進境。

  宏真皺眉瞪目,兀自打不定主意。台下已是一片鼓噪聲,岳君雄的人,見宏真低聲說話,似露懼容!他們聽不清楚擂台上說什麼,以為宏真害怕了這條漢子,因此齊齊嚷道:「擂台不是敘舊之場,打擂更不是對親家,怎的那禿驢兀是不動手?」

  卓不凡、楊廣達見他們絮絮不休,也覺很是尷尬,正想叫他們快點決定:到底打是不打?只見宏真和尚把直掇脫下,隨便擺了個門戶,說道:「老弟,你把貧僧逼得沒法,你請進招吧!」

  盧繼宗瞪了宏真一眼,忽然喝問道:「你是要用雙掌來對俺的佛手拐?」

  宏真和尚笑道:「俺出家多年,不慣舞刀弄劍了,老弟,你隨便『招呼』(動手)吧,別客氣。」

  盧繼宗怒極,罵道:「禿驢,你傷害了俺的恩師,現在又小覷我。」他雙拐一分,隨手亮式,「雙龍入海」,拂手拐往外敲擊。宏真和尚微微一笑,身隨拐起,明是走勢,似將閃躲,竟突地橫身猛進,左掌略按盧繼宗右拐,一個翻身反臂,便疾向盧繼宗斜肩帶背劈去。盧繼宗急往下塌身,藏頭縮項。宏真已是在他面門虛晃一掌,又收回來了。他還是不願下辣手打傷盧繼宗。

  可是盧繼宗卻怪,他「閃」過一掌之後,卻並不長身展拐,卻趁熱突地肩頭著地,往上便倒,身軀隨著雙拐旋轉起來,好像輪椅一樣,在擂台上疾轉,雙拐也貼著台面盤打,狠狠向宏真和尚滾來。

  宏真和尚見他展開「地堂拳」功夫,也不禁駭然一跳,急展開閃、展、騰、挪的小巧功夫躲閃時,只見那盧繼宗竟渾身就像圓球一樣!盤旋騰折,腕、胯、肘、膝、肩不論哪一部分,一沾台面,立即騰走,而且配合著他的雙拐,只要一拐支台,便可身不沾「地」,比普遍的「地堂拳」身法,更顯得輕靈飄忽,毫不費力。他的雙拐、腕、肘、膝都可用來打擊敵人,而且專向身下盤敲擊。

  宏真和尚徒手作戰,竟是非常費力。他似乎沒有學過破「地堂拳」的功夫,竟給盧繼宗逼得連連後退。這時台下一片喝采聲,岳君雄的人以為宏真和尚準會輸了。

  宏真和尚在給逼得連連後退時,聽得台下喝采聲一片,面色倏變,驀然一聲長笑,身形驟換,戰術更張。他雙腿疾發,展開「鴛鴦進步連環腿」的功夫,雙足交騰,穿拐進招,竟是既快疾,又有力,跌盪之間,顯得下盤功夫,十分堅固。

  宏真就只憑一套「連環腿」的功夫,已反客為主,倒逼得盧繼宗反退回去,這兩人一進一退,一個在台上亂滾,雙拐盤旋;一個作勢擒拿,雙腿跌盪,在台上(裁判)台下都看得眼花撩亂之時,忽然不知怎的,明明是宏真和尚佔了優勢,卻突見盧繼宗右拐上撩,竟給他一拐擊在宏真的左股上,卜然有聲。眾人大吃一驚,卻又忽地聽得一聲狂笑,盧繼宗已滾出一丈開外,猛地翻身坐起,他的右拐已到了宏真和尚手中,只見宏真雙手用力一拗,把那精鋼鑄造的佛手拐拗成兩截,拋到台下去了。

  宏真和尚邁步向前,笑道:「老弟,俺已受了你的一拐,你的氣總可消了吧?」盧繼宗面色青白,不發一語,持著單拐一步一步走下台去。宏真向卓不凡等微一頷首,也逕自縱下擂台。這一場只看得台上台下齊都納悶。

  原來宏真既不願輸,但又不願傷盧繼宗。他一心想的,只是如何化解,因此在初鬥盧繼宗的「地堂拳」時,要不贏不輸,就份外費力,幾乎給盧繼宗迫下擂台。後來他見不是辦法,把心一橫,才施展出連環腿絕技,將盧繼宗逼退,可是他還是一面打一面想:要怎樣才能下台,使兩方面子都好過,因此他故意讓盧繼宗在不是要害的地方擊中一拐。再施展金剛大力手法,將盧繼宗的一支佛手拐拗折。

  做裁判的卓不凡和楊廣達都看得有點莫名其妙,他們商議了一會,才由卓不凡出來宣佈:這一場算是打和。因雙方都不是被打下擂台的。一方中了一拐,但另一方卻給拗折兵器,剛好扯直。

  宏真和尚在擂台上給盧繼宗賣了個大面子,他和盧繼宗之間的冤仇,果然如願化解。因為盧繼宗自己說過:要化解,除非宏真吃他一拐,以拐換掌算是三十年的利息。而今宏真和尚當真給他打了一拐,他是再也沒有說的了。

  不提宏真和盧繼宗之間的事情。再說岳君雄見接連打和了兩場,雖未得勝,也未落敗,心中很是歡喜。他想趁勢勝回兩場,遮遮面子。當下就示意要擅於打穴的好手古飛雲出陣。這古飛雲年過六旬,還是精神健鑠。他是清宮衛士胡一鄂的師叔,胡一鄂給婁無畏削了一雙手指,不敢參加打擂,卻請出師叔來幫場。

  古飛雲一躍上台,就亮出了一對判官筆,這判官筆是專門打穴的兵器,共長一尺八寸,普通兵器是「一寸長,一寸強」,點穴兵器卻是「一寸短,一寸險」。他一亮出判官筆,台下群雄就知此人本領不弱。

  點穴、打穴的功夫,在武學中是一種非常難學的技藝,海內點穴打穴的名家,寥寥可數。古飛雲這一亮相,獨孤一行已知道他的來歷,這人有幾十年打穴功夫,恐怕很難對付,自己這邊雖有四川的打穴名手羅煥先在場,但羅煥先比古飛雲晚了一輩,獨孤一行恐怕他的火候不夠,若萬一落敗,可傷了四川羅家打穴的威名。他不准羅煥先上去,卻自己站了起來,想親自去打這一場,用擒拿手來鬥古飛雲的判官筆。

  不料獨孤一行剛站起來,肩頭上就給人輕輕一按,隨即聽得一個人說道:「割雞焉用牛刀,待小弟去接這一場吧。」獨孤一行回頭一望,見是江蘇的鐵面書生上官謹,他吁了口氣,坐下去了。他心中暗罵自己,怎的會忘了這人。

  上官謹雖年近五旬,但生得面白無鬚,穿著一件絲綢長衫,拿著一把描金扇子,綢帶飄飄,緩緩而出,顯得很是瀟灑出塵,風流儒雅。

  他走到台前,仰頭一看,「哎喲」一聲道:「這台怎搭的這麼高,我跳不上。」他一手搖著扇子,一手輕揚長衫,竟一步步地掇級而登(台高一丈八尺,旁有木梯是給搭台工人上下用的)。他這個模樣,引得台下觀眾齊齊發笑。

  上官謹到了台上,將扇子一合,把古飛雲上下打量,猛地把扇一指,朗然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你,河南的打穴名家古飛雲。幸會幸會。我正想領教你的打穴手法。」

  打穴、點穴的海內名家寥寥可數。他們二人雖素未謀面,但卻久已聞名。古飛雲一看上官謹的裝束神情,已猜到此人便是遊戲風塵,江湖上聞名膽落的「鐵面書生」。他驀然一驚,但隨又惱怒。他的輩份很高,他不能忍受上官謹的戲耍。

  古飛雲是受師侄胡一鄂的攛掇(唆擺)才來幫場的,他對岳君雄其實沒有什麼交情,也談不到什麼好感。因此他一來時,就聲明不論勝負,都只打一場。這是給師侄一點面子的意思。料不到這一場便碰到上官謹,但古飛雲平生罕遇敵手,心高氣傲,雖震於「鐵面書生」的大名,但也還不怎樣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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