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龍虎鬥京華 | 上頁 下頁
七一


  雲中奇歷遍滄桑,慣經大敵,更兼「聽風辨器」之術,冠於江湖,他見敵人一旋,早已留神背後,一聽聲響,他連頭也不回,反手一鞭,直像背後長著眼睛似的,便壓棒身,捲敵腕。宗達陀大吃一驚,急用「臥地龍」之勢,往下一殺腰,貼地擰身,閃開了雲中奇招數。說時遲,那時快,雲中奇早已旋過身來,竟施展開「彩鳳旋窩」,「雲龍掉首」,「連環盤打」,三旋身,三猛招,纏頭、鞭腰、繞兩足。一招緊跟一招,狠狠攻來。

  不料宗達陀喇嘛棒法竟也非常精湛,他以「蜉蝣戲水」身法,略一閃過,也同時展開了進手的招數。他這條藤蛇棒,共分磨、打、推、轉、圈、滑、劈、壓、纏、拿、鎖、扣十二字訣,忽棒、忽鞭,又可當練子槍用,變化倏忽,和雲中奇鬥在一起竟是半斤八兩,各不相讓。

  藤蛇捧鬥虯龍鞭,鞭迎棒去疾驚霆,虎鬥龍爭,鬥了幾十個回合還是不分勝負。兩人在擂台上跑馬燈似的你攻我守,我進你退,不知不覺從台中央直打近台邊。宗達陀心中暴躁,殺得性起,猛地虎吼一聲,「夜叉探海」,手起一棒,直取雲中奇的天靈蓋,他似乎忘了護身要訣,只顧進取,下盤大開,雲中奇大喜,略一閃身,一沉鞭頭,「烏龍掠地」,便向宗達陀雙足繞來。哪知宗達陀是存心硬拼,倏地雙足縱起,待雲中奇的鞭一挺時,他疾地一落,沉棒一圈,鞭與棒竟糾纏在一起,他也脫身鞭影之外,用盡全力,用力一扯,那邊雲中奇也用力一拉,兩人都是內外功夫,都差不多到達爐火純青之境的人,這一用力,少說也在千斤以上,那刀劍所不能斷的虯龍鞭與藤蛇棒,竟都「逼卜」一聲,斷了一截。驟失重心,雲中奇和宗達陀都同一時跌下擂台,各自拿著半截鞭棒,怔怔地喘氣。

  一聲鐘鳴,這回是卓不凡出來宣佈,兩方都不勝不敗,既同跌下擂台,就應算是平手。

  這一回岳君雄這邊的人,雖未得勝,卻是眉飛色舞,因為竟把雲中奇這一大勁敵,打下擂台(雖然自己的人也給他打下),總算吐了口鳥氣。正得意間,忽見丁曉這邊,一個方面大耳的和尚,猛地已跳上擂台,他們一看之下,又不禁面面相覷,相顧失色。

  原來這方面大耳的和尚,是嵩山少林寺的高僧宏真和尚,當時少林、武當兩派,傳人最多,聲勢最大,尤以少林派,更分為四支:福建莆田,河南登封(即嵩山這支),南海少林、峨眉少林。四派都代出名手,聲聞南北。其中嵩山少林寺,更被稱為「武林總匯」,據傳有七十二種絕技,每種絕技,都能獨步江湖。例如只談掌法,少林寺中便有鐵沙掌、黑沙掌,紅沙掌、金沙掌、金豹掌、鐵琵琶、鐵掃帚、般若掌、長拳等九種,南北各派暗器約有四十多種,少林寺中便佔了二十多種。而這宏真,又是嵩山少林寺達摩院(武功達第一級的和尚才能進去)的高僧。岳君雄這邊的人,震於少林寺的大名,又知道宏真的來歷,所以他一上台,已是先聲奪人。

  岳君雄正待請他倚為靠山的噶布林大喇嘛出戰,忽見人叢中竄起一人,也不過來與他打個招呼,便逕自縱上擂台去了。這人約摸有四十多歲,五短身材,滿嘴絡腮短鬚,相貌醜陋,可是身形步法,顯得很是俐落。岳君雄這邊的人竟沒一個認得他,大家都很納罕。

  這人一上台,便拔出一對精鋼打造的「佛手拐」(兵器名),亮了門戶,一聲冷笑道:「大師,別來無恙?」宏真定睛一看,這人相貌好熟,再一想,驀然憶起一人,也不禁愕然驚顧。

  宏真今年近六十歲了,他並不是自幼出家的,他做和尚還不到三十年。三十多年前,他是嵩山少林寺的俗家弟子,年紀輕輕已經學成技藝,離開師門在江湖「闖萬」,投到一家鏢局做事。當時武林中門戶紛歧,互相標榜,也互相非議。那鏢局裏原有一位武當派的武師,叫做傅圖南,在鏢局中很有面子,宏真來了,他頗感不悅,有一天互相誇耀門戶,傅圖南說:武當派和少林派,雖淵源極深,(武當的開山祖張三豐是從少林派中出來自創一派的。)但武當已是取少林所長,捨少林所短,另創內家正宗門戶,比少林要強得多了。

  宏真那時,初出江湖,少年氣盛,聽了大為不服。說:什麼「內家」「外家」,其實只是武當派造出來,騙外行人的。天下武術派別,雖各有特長,但都要練氣練力,每一派中都有傑出之士,不能說這一派必定勝過那一派,更不能說「內家拳」就必能勝過「外家拳」,兩人互相譏貶,爭持不下,比起武來,宏真一個收不住手,用金豹掌把傅圖南打傷,傅圖南竟因受了內傷,不能再練武功,過了幾年,就鬱鬱而死了。宏真經這件事後,後悔得了不得,他又因接觸到一些江湖義士,醒悟到保鏢只是為達官貴人賣命,殊為不值。周此他悔恨之下,這才跑去出家,要在古剎青燈之旁,深深懺悔。

  哪知傅圖南還有一個弟子,因師門恩重,矢志報仇。傅圖南死後,他曾來行刺過一次,他當然不是宏真對手。但宏真既傷其師,自不忍再傷害他。宏真倒是再三道歉,雖把他打敗,卻反求他原諒。但傅圖南的弟子卻是一個怪人,他一句話不說,既不道謝,也不諒解,就跑開了。這場冤仇,一直沒有化解,不料三十年後,宏真和尚在擂台上又碰到他了。

  那登擂台應戰的人,正是傅圖南的弟子盧繼宗。宏真和尚先是愕然一驚,隨即斂手說道:「老弟,三十年前舊事,至今尚未忘懷嗎?當年俺誤傷令師,事後悔恨得了不得。『殺人不過頭點地』,何況令師不是死在俺的掌下,而是後來病死的。三十年前我已向老弟再三道歉,現在也仍然向你道歉。甚至照江湖規矩擺謝罪的和頭酒都行。老弟,這段樑子,總可揭過去吧。」

  「不過你我的事情,要等擂台結束之後才能辦理。貧僧此來,要爭是江湖道義。這是大事,你我之間的糾紛卻是小事。老弟,他們兩方打擂之事,你不會不知道。何苦憑空插足其間,來擾亂擂台?難道你也是岳君雄的羽翼?」

  盧繼宗倒的確不是岳君雄羽翼,而是他心切師仇,幾十年來苦練一門絕技,他也不大清楚誰是誰非,他也不打算幫哪一邊,只是他見有宏真上台,他就要來打擂。而且他正是想在萬目睽睽之下,替師門報仇,替自己露面,他如何肯聽宏真和尚的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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