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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當下古飛雲怒目一盯,大聲發話:「你大約就是什麼『鐵面書生』了,在前輩面前如此狂法?你亮兵器進招吧,我雖年老,決不含糊。」

  上官謹見他以前輩自居,不覺暗笑,論年齡古飛雲是要年長十歲八歲,可是論輩份,兩家武學,素無淵源,這可從哪裏排起?他微微一笑,又將扇一指道:「晚輩對前輩要恭敬一些,我就用這把扇子向你請教請教吧。」

  古飛雲鬚眉皆張,勃然大怒,氣憤憤地道:「啐,你怎的這樣小覷人?你既然不用兵刃,咱們就比空手點穴的功夫。」

  上官謹又是微微一笑,將扇往前一遞道:「古『前輩』,你看清楚,我的兵器就是這把扇子,不慣臨時換過別樣。」古飛雲一看,這把扇子外面,烏漆光亮,敢情是鋼骨扇子。而且扇骨上梢兩邊,閃閃發光,很像磨利的刀片。

  他心中一動,點穴的兵器是「一寸短,一寸險」,他這把扇只長一尺左右,比自己的判官筆還短,若上官謹真能用扇點打穴道,倒真是不容輕視的勁敵。

  古飛雲雙筆一交,喝一聲:「既然如此,你接招吧!」話未說完,判宮筆左右一分,「雙風貫耳」,左筆庭點面門,右筆直指上官謹的「華蓋穴」。上官謹道聲:「來得好!」身軀一晃,雙筆走空,他的「鐵扇子」已疾如星火地立奔古飛雲「雲台穴」點來,古飛雲筆往下沉,待砸碎他的扇子,哪料上官謹又改點為削,扇子輕貼筆身,便待上削古飛雲手指。古飛雲急用「梅花落地」式,向下一撲身,隨即倏地一個盤旋,雙筆橫敲,向上官謹腿肚的「環跳穴」和「關元穴」撞去。上官謹「摟膝繞步」,走偏鋒,甩腕子,避招進招,扇挾勁風,又斜向古飛雲的「左肩井穴」打來,古飛雲雙筆撞出,救招不及,急極力斜身繞步,直搶出好幾尺外,才躲過這一招,當下面上也有點發熱了。

  上官謹毫不放鬆,緊跟緊打。一把扇子,竟給他舞弄得出神入化,忽地拿來作點穴撅用,忽地又拿來作五行劍使,扇頭到處,全是直指要害穴道。古飛雲不敢大意,也把一身絕技施展出來,雙筆劈、砸、壓、剪、點、打、撥、壓,一招一式也都極其圓熟,顯露出幾十年純淨的功夫。

  兩人都是打穴名家,判官筆、鐵扇子,全是指向對方三十六道大穴。一招一式都是驚險非常,霎時間拆了三五十招,古飛雲漸漸覺得招術發了出去,往往受到敵人牽制,不能隨招進招,這時才深知鐵面書生,果然名不虛傳,又鬥了幾合,古飛雲左手筆一遞,「仙姑送子」,直扎上官謹的分水穴。上官謹把身一躬,身移步換,迅如旋風,已轉到古飛雲背後,古飛雲急翻身獻筆時,上官謹突地把扇一開,容他剛一轉身時,就斜踏中宮,向他面門上一撥一搧,和他開了個大玩笑。古飛雲突覺涼風習習撲面吹來,眼神一亂,就給上官謹直搶進來,鐵扇子倏張即合,橫裏一打,電光石火般擊中了古飛雲右腕的「關元穴」,登時當卿一聲,古飛雲右筆墜在台上,上官謹已哈哈大笑,躍過一邊,把扇輕搖,連說:「得罪得罪,承讓承讓!一時失手,『前輩』你別見怪。」

  古飛雲滿面羞慚,幾十年盛名毀於一旦,只好扔下兩句門面話,便縱下擂台,其實他還該多謝上官謹,上官謹素來手辣,這次見他也是成名非易,而且有了一大把年紀,這才只給他輕點了一下。這一下固然使他右手血脈登時不能暢通,但他也是老於此道的人,自己可以立即解救,所以還能縱躍下台。

  古飛雲一下了台,上官謹也下了台。他在喝采聲中,仍是一手搖著扇子,一手持著長衫,一步步掇級而下。好像滿不把打擂當做一回事兒。

  岳君雄見又輸了一場,看看自己這方已是能手無多,正在心急。他所倚為靠山的噶布林大喇嘛,已站了起來,說聲:「岳老弟不必憂慮,待我上去做翻幾個,給你勝回幾場吧。」

  噶布林這一登台,卻又與眾不同,別人都是單身上去的,他卻帶著一個小喇嘛,小喇嘛還背著一個大皮袋,脹鼓鼓的,不知什麼東西?

  眾人都深深詫異。他和小喇嘛已縱上擂台,只見他先不「叫陣」,卻向做裁判的卓不凡和楊廣達打了個稽首,問道:「在擂台上是不是任憑比試什麼功夫都可以?」

  卓不凡看了他一眼,隨即一字一句,清楚地告訴他道:「隨你的便,要比試什麼都可以。但別人卻不一定要按你劃出的門道來比試。比如你要專比暗器,你可以盡量施展,但別人卻不一定要用暗器來和你相鬥,也許他只憑空手就可打敗你的暗器呢。總之,你有什麼功夫,只管賣出來好了。台規絕不干涉你。」卓不凡頓了一頓,又看了那小喇嘛一眼道:「但台規只限兩人對打,不能以二打一。你們到底是哪個先上?」

  噶布林大喇嘛笑了一笑道:「自然是我。」隨即喝令小喇嘛道:「把布袋打開!」在卓不凡楊廣達驚奇的注視下,只見這一大一小的喇嘛,在布袋裏拿出一口一口的柳葉尖刀,這種刀兩頭都有刀刃,中間卻是手握的柄。兩個喇嘛隨即繞場疾走,把一口口的尖刀插在擂台上。霎時間佈成了縱橫交錯的刀林,七十二口柳葉刀白森森的刀尖向上,映日生輝。插完之後,小喇嘛自下台去,而噶布林則躍在刀林之上,來回疾跑一遍,驀地在刀林中間,單足獨立,睥睨作態,揚聲喝道:「喂,哪位請上來溜溜?咱們來一個刀林對掌。」

  噶布林亮了對手,看擂的人齊齊矯舌,武學之中,梅花樁的功夫已是難練,何況噶布林竟用利刃替代竹木,擺成梅花樁形勢,若非輕功絕頂,武藝深湛,休說在上面對掌,連立足恐也不能。

  獨孤一行見噶布林昂首四顧,旁若無人,皺皺眉頭,心想自己這邊,輕功好的人盡有,但刀林對掌,卻怕不容易應付,這非但輕功要好,而且得嫺熟踩梅花樁的功夫,又要精於掌法,內外功夫都得爐火純青,不然稍一大意,就有喪身刀林,血濺擂台的危險。

  獨孤一行又想自己出去接這一場,他雖然自己也覺沒有很大把握,但憑著幾十年功夫,料還不致落敗。但剛一起身,卻忽見到一個鄉下老漢,穿著直掇大褂,已走出人叢,行近擂台,獨孤一行一看,大為驚詫,這人功夫好純,他並不奔跑,腳底下卻極其迅疾,晃眼間他就到了擂台邊了。這功夫真是罕見的上乘輕功。但這人是誰呢?獨孤一行卻怎樣也想不出來。

  正在獨孤一行愕然之際,丁曉已是喜形於色地對婁無畏道:「這老漢便是我的師伯。」獨孤一行耳朵很尖,馬上拉著丁曉問道:「什麼?是你的師伯?你祖父太極丁只傳下兩人,柳劍吟和你父親,你哪裏又來一個師伯?」丁曉微笑道:「說來話長,總之他是我的師伯便是了。我是學過太極兩派的功夫的,這位老者是河南陳家溝太極陳的哥哥,如何不是我的師伯?」

  原來當時陳派太極和丁派太極同負天下盛名,以前也約略提過。那時陳派太極的掌門人是陳清平的後代陳永傳,排行第三,卻做了掌門。現在打擂的人是陳永承,排在第二,因為潛心武學,很少在江湖走動,所以獨孤一行不認得他,連丁曉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來的。

  他們對話未完,陳永承已上了擂台了,他並不蓄勢騰縱,卻是身軀平地拔起,嗖的一聲,一起一落,也是單足輕點刀尖,「金雞獨立」,右足著刀,左足輕提,和噶布林大喇嘛相對而視,莞爾笑道:「你擺這玩意兒很不錯,我鄉下人沒見過,特地跑來玩玩。喂,你這刀插得並不很牢,你可要小心點呀,不要自己閃下去。」

  噶布林大喇嘛見這老兒貌不驚人,功夫卻很驚人,不禁心裏打突:「他們那邊到底有多少奇材異能之士?連「鄉下佬」也有這種功夫。」但事到其間,但不容他不拼。他把大紅僧袍一束,立了一個門戶,就請陳永承進招。

  這時台下千萬對眼睛,都看著這「鄉下佬」模樣的陳永承。只見他雙手下垂,腳步不丁不八,掌心貼兩脾,指尖向下,十指微分。他竟隨隨便便地就像平日練掌一般,用「太極起式」來應付強敵。

  噶布林大喇嘛雙目圓睜盯住陳永承,只見陳永承笑道:「你還不發招?睜著眼看什麼?等會就有好看的了!」噶布林大喝一聲,猛地縱過兩口刀尖,嗖的打出一拳,其快無比。這時陳永承已是左手立掌,指尖上斜,右掌心微扣,指尖附貼左臂曲池穴,以「攬雀尾」式,左掌一撥敵腕,一披一攪,勢勁力疾,噶布林慌不迭地收拳變招,陳永承又是身形微動,變為「斜掛單鞭」,接著步轉拳收,成為「提手上勢」。他只是用太極拳的起手三個最普通的式子,已把噶布林最兇猛的「大力千斤拳」從容拆開,而且逼得噶布林連連後退。

  這時台下暴雷的喝采聲響成一片,就連婁無畏和丁曉也大為驚詫,他們都是精通太極拳的了,但卻料不到師伯竟然可以像練拳一樣,以不變應萬變來拆招,他們不知當年太極陳(陳清平)還更厲害,只以一手「攬雀尾」就打遍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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