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龍虎鬥京華 | 上頁 下頁


  丁劍鳴定睛一看,只見兩個夜行人都帶著黑色的面具,只露出一雙賊溜溜的眼睛,兩個夜行人同聲喝道:「什麼東西?敢來干涉爺們的行動?」丁劍鳴怒喝道:「你們這些小輩,連我丁劍鳴都不知道,看掌。」

  那兩個夜行人更不打話,一個亮出一柄長劍,一個亮出一對三尺多長、黑漆漆的判官筆,直攻過來。丁劍鳴立刻展開太極掌法:封閃、擒拿、挨幫、擠靠、閃展、騰挪,安心奪取敵人的兵刃。那兩夜行人也好生了得,丁劍鳴也不知道他們是哪一派路道。只見那使劍的時而是嵩陽派的達摩劍法,時而又變為形意派的無極劍法,如驚蛇怒蟒,處處向丁劍鳴要害處吐來!那使判官筆的更是利害,劈、砸、撥、打、壓、剪、持、鎖,都極沉著迅捷,那對判官筆,倏上倏下,忽左忽右,而且專向人身三十六道大穴打來,丁劍鳴展盡「空手入白刃」的太極掌法,迄自討不了半點便宜,但卻也忒奇怪,丁劍鳴好幾次連碰險招,看看就要被劍尖刺著,或被判官筆點中,但兩夜行人卻又突地閃電似的抽回,變招打出,也不知是什麼道理?

  在丁劍鳴心裡,還以為是自己太極掌法利害,敵人不知虛實,所以不敢把招術用老,以防自己式中變式,招裡套招,其實卻並非如此,那兩夜行人卻另有一種心思,不然若論武功技業,丁劍鳴和他們中任何一個一對一亮兵器對打,諒還不至落敗。而今以一敵二,又是空手對兵刃,就是有兩個丁劍鳴也被剁為肉泥了!

  閒話少提。且說丁劍鳴和這兩個夜行人一陣打鬥,早驚動了這家人家。當下燈火大明,許多家人都持槍弄杖地出來,但卻沒有一個敢殺上前來,只是遠遠地觀望,一面口裡嚷著「捉賊,捉賊」!但若見身影向自己這一面移動時,又哄的一聲散到第二處去。其中有兩個像「護院」模樣的人比較膽大,一個手持花槍,一個手持雙刀,掩到賊人身後,正待偷襲,卻被一個賊人,只一個「回風卷柳掃堂腿」,就把他們掃出兩三丈外。來了兩個,跌了一雙。

  丁劍鳴也不指望這些「護院」之類能濟得了什麼事,仍是捨死忘生的憑自己一對肉掌,來鬥敵人的一柄長劍、兩枝判官短筆。說時遲,那時快,又拆了三五十招,那使「筆」的摟膝繞步,「劉海灑金錢」,向後一甩腕子,雙筆挾著一股寒風,斜向丁劍鳴的「左肩井穴」打來,丁劍鳴急將腰一撲,掌探中鋒,駢指如戟,讓過幾筆,向敵人的,「志堂穴」點來,還未點到,背後一股寒風,那柄長劍又堪堪刺到,丁劍鳴一個「大彎腰,斜插柳」向左旋過,伸掌便貼劍身,讓招遞掌,向敵人面門打來,使劍的急將身往後仰,一個「倒轉陰陽」,將右手劍一沉,化為「黑虎卷尾」招數,徑掃下盤,橫斬丁劍鳴的雙足。

  丁劍鳴慌忙地躲避時,忽聽得那使劍的一聲「扯呼」!(逃跑之意。)兩人正占上風,卻忽地逃跑,將腳一蹬,早躍入園林深處。丁劍鳴不知進退,還待追趕,忽地幾點寒星,撲面飛到。丁劍鳴急急一個「燕青十八翻」,用北派「滾地堂」的功夫,貼地直滾出去,饒是滾得這麼快,右腿上還是中了一枚暗器,當時只覺麻癢癢的,還不覺怎麼,但這須臾稍緩的功夫,兩個蒙面夜行人,已逃得不知蹤跡了!

  敵人一去,那些家人大嚷一輪追賊之後,一面圍上前來,當中走出一個五旬上下的儒冠老者,當著丁劍鳴的面一揖到地,口裡說道:「先生大恩,沒齒不忘!」丁劍鳴急忙扶起時,那老先生已不由分說,招呼家丁子弟,架著丁劍鳴往裡走。了劍嗚欲走不能,只得跟他們進去,才一坐定,那些人又捧煙倒茶地殷勤招待,丁劍鳴的性子,原不願與士紳來往,呷了一口茶後,便待回去,不料一站起身,右腿卻酸酸軟軟的不由自主,一跤跌下。

  丁劍鳴這才記起右腿中了暗器,待被人扶起後,急將手一摸,用手指對著傷口把暗器直搭出來,拿到面前一看,不由得哎的一聲叫道:「啊呀!毒蒺藜!」

  那老先生忙湊過身來,殷殷問道:「什麼暗器,可有妨礙?」丁劍鳴面色大變,嘶吟著說:「這是江湖上有名的邪毒暗器蒺藜,用苗疆的毒藥煉成,毒氣見血即鑽,除非找到本門解藥,否則是救不了,看來我不能生出此門了!」

  那老先生詳細審視一下,忽然吩咐一個少年說:「澄兒,到後樓你二姨娘處問她拿出『白玉生肌拔毒膏』來試試看。」一面對丁劍鳴說道:「老夫少年曾在北京做過小小的京官,結識了一個老太監,承他贈送了半瓶『白玉生肌拔毒膏』,乃是大內之物,據說能解百毒,無論蛇蟲咬傷,毒藥暗器打傷,都可解救。宮中特備來預防使毒藥暗器的刺客的。他得『聖眷』,賜了一瓶,特分半瓶給我。一直不曾用過,這回正好試試。」丁劍鳴見既無法找到它的本門解藥,生命危在旦夕,只好任由他試。說也奇怪,將這「白玉生肌拔毒膏」敷上之後,果然清涼沁骨,當下右腿就可轉動!

  但遺毒還未拔清,尚須休養數日,丁劍鳴只得在他家住下來。知道那老者叫做索善餘,乃保定一個大士紳,家裡擁有幾千畝地。丁劍鳴在他家幾日,真是給他招呼得非常周到,那老者日日陪他,談論一些詩文與京中趣事,丁劍鳴家中原也少有田地,幼年也習過一些詩文,見那老人滿面慈祥和藹,談得也還投機,又見在那幾天中,時時有衣衫襤褸的人進來,要求施棺借米之類,那老人都親自接見,一一打發。丁劍鳴一來自己就是出身在小地主之家,二來見那老者的「慈悲」行徑,心中還以為索善余真是一個慈善的長者!

  三日過後,丁劍鳴的遺毒都已拔清、完全恢復了原狀。索善余親率家人把丁劍鳴直送出大門之外三裡之遙,口口聲聲地稱他為大英雄!大恩公!口口聲聲說:「此恩此德,沒齒不忘!」跟著又討丁劍鳴的地址,問他願不願「折節下交」。丁劍鳴也謝過他「白玉生肌膏」起死回生之德,當下人情難卻,一面也覺得索善餘是一個和藹可親的長者,竟然答應了和他做風塵中的朋友,願意和他結交。

  看官,你知那索善餘真的是什麼慈善長者?原來滿不是這回事,正當丁劍鳴在歸途上滿心感激,對他異常好感之余,索善餘的密室中就坐著那兩個當天晚上跑進索家,偽裝採花的蒙面夜行人!

  那兩個蒙面夜行人正是清宮大內的頭等衛士,那使劍的叫做蒙永真,那使判官筆的叫做胡一鄂,他們都是由直隸總督戴棋向京師請來,進行一件大陰謀的,偽裝「採花」,計陷丁劍鳴,就是他們的陰謀之一。

  在索善餘的密室裡,那兩個冒作採花的蒙面夜行人正在撫掌相視而笑。蒙永真道:「這回丁劍鳴可著了我們的道兒了。不過這小子也確實名不虛傳,七十二手『回環滾拆』的太極掌法,若非我們,恐怕也輕易對付不了。」胡一鄂笑道:「論本事,丁劍鳴自不是庸手,但卻也不能超出我們兄弟之上。照我往昔的習性,那容他這樣狂傲,如不是戴總督再三叮囑,我們兄弟倆早把他廢掉了。」索善餘大笑道:「如把他廢掉,我們的計畫就不能進行了。廢掉他一人有什麼用?我們要拆散的是這些山東、河北兩省自命為『江湖義士』的團社!我真佩服你們兩兄弟的本事,胡兄那一手暗器,打得真有分寸,不讓他當堂斃命。蒙兄更妙,故意使出偷學來的幾家形意派無極劍法,讓他猜疑不定!」蒙永真也笑道:「我也真佩服你老先生的本領,尤其是那幾聲『大英雄』,把他捧得毛管都松了。」

  列位看官,你道他們進行的是什麼陰謀?原來直隸總督受到清廷的密令,要注意山東、河北兩省的拳民,可籠絡的則籠絡,可打擊的則打擊,若一時不能籠絡又不能打擊,則要想辦法分裂他們的內部!因此由戴棋的幕客想出這一條計畫,知道丁劍鳴和其他武林的領袖人物有隙,又偵察清楚丁劍鳴的性情和平日的行動,便請了兩位特選的清宮衛士,偽裝採花,故意引他到索善餘的家,讓他吃了一顆毒蒺藜,再由索善餘給他醫治。這樣作成圈套,他自然不能不和索家來往。而不消說索大紳士,自然是站在官府這一邊的。一來往,就有辦法拆散他們的團結,免得他們集中力量和滿清搗亂了!

  表過索善餘和那兩個夜行人的來蹤去跡。再說丁劍鳴傷癒回來後,不見三天,自有許多武林同道前來探問。形意拳的鐘海平,梅花拳的薑翼賢,萬勝門的管羽禎等自然也都在座。當下丁劍鳴說出那夜的經過,一面說那兩個蒙面夜行人的本領的確是武林罕見,一面誇說若非自己的掌法厲害,莫說只中暗器,早就斃在他們的一劍兩筆之下了。

  丁劍鳴說完,武林中人盡皆震動!群雄說道:「江湖上哪有這樣的兩個採花人物!」大家胡說一氣,都摸不到這兩個人的「海底」!(底細之意)

  丁劍鳴忽地凝神一想,突地問鐘海平道:「你們形意門下可有一個瘦長漢子,善使無極劍法的。」

  鐘海平虎目一睜,馬上說道:「什麼?我們形意門下,從來就沒有採花淫賊!」

  丁劍鳴冷笑道:「你們形意門下,有沒有過採花淫賊,我不知道。可是那使劍的蒙面人,分明是你們形意派的無極劍法!」略停一下又說:「不止那使劍的,連那個使判官筆的也好像是你們貴派的身法。」上一句確有幾分實情,那使劍的確曾使出過幾手無極劍法。下一句可就是丁劍鳴的胡猜,心裡有嫌,就什麼都懷疑到形意門下了。

  當時只見鐘海平勃然大怒,拍案說道:「丁劍鳴,你這是有心栽賴!」丁劍鳴也厲聲答道:「我親眼見的,還有假?哼!要不是我這對肉掌還有些兒能耐,怕就要毀在你們貴派手下!」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