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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三


  ▼第三十九回 俠義胸懷饒敗寇 嬌娃掌力駭凡夫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驀地史朝英快馬衝來,架住了段克邪的寶劍,顫聲急促叫道:「好呀,段克邪,你,你殺了我吧!」段克邪的武功勝過史朝英十倍,手中拿的又是削鐵如泥的寶劍,他只要稍微用力,不僅可以把史朝英的青鋼劍削斷,還可以將她重傷,但兩人目光相接,段克邪見著史朝英這梨花帶雨的模樣,卻不由得起了幾分憐憫之情,那一劍竟是下不了手。

  牟世傑得了喘息的機會,反手一劍,蕩開了段克邪的兵刃,拔轉馬頭便跑,史朝英跟了上來,低聲說道:「世傑,留得青山在,那怕沒柴燒!」

  牟世傑本來是充滿了「英雄末路」的蒼涼之感,拼著戰死沙場,此時見史朝英仍然跟隨自己,且還軟語相勸,不由得「英雄氣短」,「兒女情長」,心道:「不錯,留得青山在,那怕沒柴燒?朝英她還願意患難相隨,大丈夫豈能不庇護妻子!」殊不知史朝英也是形勢迫她如此,她已深知段克邪心裏對她是憎惡極了,她除了與牟世傑同生共死,還有那一條路可走?

  牟世傑一聲長嘯,那八個扶桑島侍者都跟了上來,聚攏在他的周圍。方辟符、史若梅等人正要追去,段克邪揮動令旗說道:「咱們不可違背諾言,牟世傑如今既要逃命,就由得他們走吧!」方辟符只好依從,勒住馬頭,牟世傑這一行人迅即從官軍已撤開封鎖的谷口衝出。

  史若梅道:「可惜,可惜!克邪,你可是錯過了報仇的機會了。」段克邪只怕史若梅氣量狹窄,責他顧念舊情,如今聽得出若梅絕口不提史朝英的名字,只是惋惜他不趁此機會報牟世傑辱他之仇,這才鬆了口氣,笑道:「報仇事小,守信事大,軍令既出,那也就不好只是對牟世傑不按令而行了。何況鐵大哥的意思,也是不想把牟世傑置之死地的。」聶隱娘也道:「這軍令下得對。可以減少雙方的無辜受傷。克邪,我可真想不到我爹爹會聽你的話。」聶隱娘懂得從大處著想,史若梅聽了她的解釋,心中的氣也就消了,笑道:「我不是不懂得這個道理,只是氣這牟世傑不過。」

  聶鋒下令叫部屬清理戰場,然後整頓軍隊,點檢自己這邊的傷亡。他將左右都調遣出去,帥帳中空無一人,這才接見段克邪等人。他打了一個大勝仗,但卻是神色黯然,毫無喜悅之色。

  聶隱娘道:「爹爹,我回來了。」聶鋒道:「你這丫頭,怎的在你爹爹面前說謊?說是回家去看你媽,卻私自跑到吐谷堡去了!」史若梅笑道:「隱娘姐姐去這一趟很有好處,她打探了敵方軍情,又拉攏了牟世傑手下一個饒勇的女將,這女將對官軍可幫了不少忙呢,她後來嫁了奚族王子,這次要不是奚族土王出兵,將牟世傑趕出了吐谷堡,只怕官軍也不容易攻進去吧?聶伯伯,你看在隱娘姐姐這些功勞份上,就不要再怪責她了吧。」

  聶鋒早已從方辟符口中得知聶隱娘的遭遇,對女兒輕輕責備了一頓,心中卻是充滿憐惜,說道:「這次幸虧有方賢侄自告奮勇,到吐谷堡去刺探軍情,適逢其會,將你救了出來。你可吃夠了苦頭了吧?下次可不許再這樣膽大妄為了!」

  聶隱娘謝過了罪,說道:「恭喜爹爹這次並不濫施殺戮,就將一場天大的亂事平定了。孩兒正要稟告爹爹,明日我就想與梅妹一起南歸,這次可是真的回家去看媽了。」

  聶鋒嘆了口氣,道:「也好,你先回去吧。說不定不久之後,我也要解甲歸田了。」聶隱娘道:「爹爹,你戎馬半生,也應該回家養老了。過個清靜的日子不更好嗎?何以嘆氣?」聶鋒苦笑道:「若得平安無事,回家養老,那當然最好不過。」

  史若梅道:「聶伯伯,你立了這樣大功,難道還怕朝廷怪責?」聶鋒道:「只怕今日之事,有人報上朝廷,皇上未必見諒。皇上見諒,同僚中想要排擠我的,他們也未必就肯輕輕將我放過了。」聶隱娘道:「哦,原來你是指放走牟世傑之事,這——」她正要為父親開解,聶鋒已自說道:「段賢侄,你別多心,今日之事,我還要感謝你呢,是你喚起了我的仁義之心,減少了許多傷亡,也使我少犯了一些罪孽,我縱因此丟官獲罪,也決計不會埋怨你的。」

  段克邪道:「將軍雖然放走了敵人。但牟世傑這班部屬,依我看來,此次脫險之後,必將是十居其九,不會再跟隨牟世傑的了。如此弭禍於無形,這不比把他們殺戮,卻留下仇恨的種子,要好得多嗎?」聶鋒微喟道:「但願朝中也有似你這樣明理之人。」

  方辟符忽地走上前來說道:「聶將軍,多謝你的提拔,如今亂事已平,末將無心軍旅,請將軍准我回鄉,恕我不能再執鞭隨鐙了。」聶鋒詫道:「你正是前途如錦,因何也起了告退的念頭?」方辟符道:「這個,這個——」聶隱娘笑道:「爹爹,你就准了他吧。」

  聶鋒望了女兒一眼,彷彿如有所悟,笑道:「隱娘,你是想你的方師弟送你回家麼?這次幸虧是辟符救了你,你還未曾多謝他呢,又要麻煩他了?」

  史若梅「噗嗤」一笑,說道:「聶伯伯,我看你是老糊塗了。」聶鋒道:「我怎麼糊塗了?」史若梅道:「他們兩人之間,那裏還用得到一個謝字?」聶隱娘紅暈雙頰,低下了頭,聶鋒哈哈笑道:「哦,原來如此,我可真是糊塗了。方賢侄,我只有一個女兒,隱娘的性情是剛強一點,樣樣事情都有她自己的主意,看來是略欠柔順,你可嫌棄她麼?」史若梅笑道:「那有做爹爹的專挑女兒的壞處來說之理?」

  方辟符對聶隱娘是愛慕已極,一向自慚形穢,雖然後來亦已知道師姐對他未嘗無心,但求婚的念頭,卻還不敢動過。這時突然聽到了聶鋒的這番說話,明明是有把女兒許他之意,這一下子,方辟符當真是又驚又喜,滿面通紅,手足無措,訥訥說道:「老伯——」史若梅笑道:「方師兄,你怎麼也糊塗了,還叫甚麼老伯?」

  方辟符「卜通」跪倒,說道:「岳父大人在上,請受小婿一拜。隱娘姐姐樣樣都比我強,岳父說的正是她的好處,就是巴望不得有她時常教導我呢,我只怕我配她不起。」方辟符是個老實人,心裏想些甚麼口裏就說了出來。段克邪還能忍住,史若梅已是笑得前仰後合,說道:「哦,原來你不但要娶一個妻子,還要這妻子兼做你的老師呢。隱娘姐姐,恭喜,恭喜!你是再也不用擔心丈夫會欺負你了。」

  聶鋒也樂開了,有心再逗女兒一下,哈哈大笑道:「這麼說,方賢侄你是不嫌棄她了。隱娘,你呢?」聶隱娘羞得滿臉通紅,明知爹爹逗她,也只好跪了下來,說道:「但憑爹爹主意。」

  聶鋒哈哈大笑,一手一個,將女兒女婿拉到他的身邊,說道:「辟符,你們兩人都已是情投意合,我就把隱娘交與你了。你先送她回家,見過岳母,待我回朝之後,若能解甲歸田,那是最好不過,倘若不能,我也將告假還鄉,選個吉日,與你倆完婚。」聶鋒了卻心願,心花怒放,所有的憂慮,也都煙消雲散了。

  聶鋒道:「我對功名利祿,也看得淡了,辟符,你不願為官,我也不勉強了。少年時候,我也曾經想做個遊俠呢。辟符,你與隱娘成親之後,你們喜歡過甚麼日子,我都任從你們。」方辟符最怕在官場廝混,聽得岳父如此通情達理,大喜過望,忙再道謝。

  說話之間,忽有個中軍進來報導:「前日來的那個江湖郎中,求見將軍,要我前來稟報,不知將軍可有空閒會他?」聶鋒「啊呀」一聲說道:「我幾乎忘了此人,快快請他過來。」那中軍正要退下,聶鋒忽又把他喚住,問道:「今日受傷的官兵多不多?」

  那中軍道:「士兵帶花的數目我不清楚,看來大約不少。官佐帶花的則只有十來個人。那郎中本事可真不小,十來個病號經他敷藥之後,都已止了疼痛,個個熟睡了。他現在正把治重傷的金創藥分發各營。」聶鋒道:「各營都有醫官照料,不必麻煩他了。好,你就趕快請他過來吧。」

  中軍退下之後,段克邪問道:「那裏來的江湖郎中?」聶鋒笑道:「我正要告訴你呢,這人正是來找你的。」段克邪越發奇怪,道:「這人是誰?他怎麼有這膽量,並且知道到你的大營來打聽我的消息?」聶鋒壓低了聲音說道:「這人不是別個,正是你爹爹生前的好朋友金劍青囊杜百英。」

  段克邪又驚又喜,道:「原來是杜大叔。他怎麼來到此間的?」聶鋒道:「前日行軍途中,前哨發現一個江湖郎中,懷疑他是奸細,揪來見我。幸虧我認得他,而他也正是要來見我,好打聽你的消息的,故而他有意讓我的手下將他擒獲。」段克邪道:「他找我何事?」聶鋒道:「我和他雖是相識,但彼此處境不同,我也不便問他。今日我與牟世傑在此決戰,事先他曾向我表白,不願助戰,只願為官兵療傷,故而我把他安頓後營,權充救護官佐的醫官。也幸虧有他幫忙,他這兩天來,趕著配製了許多草藥。」段克邪當然明白,杜百英之不願助戰,那自是因為綠林中人,不願自相殘殺的緣故。

  段克邪暗自尋思:「杜大叔多半是鐵表哥叫他來找我的了,卻不知出了甚麼緊要的事情,要追我回去?」心念未已,金劍青囊杜百英已經來到。

  杜百英先向聶鋒長揖拜謝,聶鋒還禮道:「杜大俠怎的如此多禮?」杜百英道:「多謝將軍宅心仁厚,網開一面,不追窮寇,保全了無數人的性命。」聶鋒道:「這是段克邪的主意,我可不敢貪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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