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龍鳳寶釵緣 | 上頁 下頁
一五二


  到了此時,牟世傑還怎敢戀戰?他與史朝英合乘一騎,一聲呼嘯,率領那八個侍者又再回頭殺出。段克邪也不去追趕他們,徑進帥帳,謁見聶鋒。

  聶鋒大為歡喜,說道:「賢侄,你和辟符、隱娘都回來了?」段克邪道:「不錯,都回來了。我去接應隱娘姐姐來此見你吧。」

  聶鋒道:「不必,此時還不是父女相敘的時候。你們回來得正好,我給你一支兵馬與你,你偕同辟符,前往谷口,加強封鎖,兜截敵軍。如今敵陣已經搖動,正是大好機會,即使不能全殲,這一仗也要令他們十喪其九!」

  段克邪道:「聶將軍請恕侄小放肆,許我冒昧進言。」聶鋒詫道:「你有甚麼話說,何須用到放肆二字!」段克邪道:「我倒是想請將軍給他放開一條生路。」聶鋒皺眉道:「我正要把賊軍一鼓而殲,你卻要我網開一面?你在戰場上講起『婦人之仁』來了?」段克邪道:「這雖是將軍建立功業的機會,但豈不聞殺敵三千,自損八百?若是逼得他們作困獸之鬥,雙方真還不知要死傷多少!依我之見,但求可以瓦解敵人,這一仗也就算得是全勝了。我寧願給將軍笑我『婦人之仁』,但我想『一將功成萬骨枯』,畢竟也是於心何忍?」

  聶鋒算得是比較有見識的將領,但心裏依然免不了有功名利祿之念。這時,聽了段克邪的坦率陳辭,便似一盆冷水,突然向他當頭澆下。聶鋒呆了半晌,喃喃說道:「一將功成萬骨枯?嗯,你把我聶鋒看作是只知殘暴,但求利己的屠夫了?」段克邪道:「——小侄不敢!」聶鋒嘆了一口氣,道:「好,但求你有辦法能夠瓦解敵人,我也不願多所殺戮,就依你吧。我把令旗支付與你,你可以代傳將令。」

  段克邪接過令旗,馳馬出營,大聲疾呼:「史朝義已在范陽授首,李懷仙已奉了朝廷之命,收編他的舊部,降者可免誅戮,不願意當兵的,還可以到范陽領資遣散。」史朝義的舊部十九已無鬥志,一聽得有此生路,紛紛扔下武器,願意投降。但牟世傑的隊伍還未動搖。

  牟世傑已回到己方陣中,他立馬陣前,冷笑說道:「段克邪,想不到你竟有臉來給官軍招降?好呀,你既要獵取富貴功名,投靠朝廷,出賣綠林兄弟,那就來吧,我手下弟兄,都是響噹噹的好漢子,決不會有一人向你投降!」

  綠林中講究的是「義氣為先」,牟世傑這番說話意在激起部下同仇敵愾之心,果然發生效力,不少人跟在他的後面罵起段克邪來。

  段克邪按下怒火,用上乘內功將聲音送出,壓下對方嘈嘈雜雜的罵聲,冷笑道:「牟世傑,你哄騙綠林兄弟給你賣命,為的是甚麼?還不是想他們把你捧上皇帝的寶座?你若是有德有能,這也罷了,你卻與那妖女合夥,要引胡人入寇中華,試問老百姓怎能服你?識大禮、明是非的英雄豪傑又豈能任你荼毒生靈?不錯,這兒的綠林兄弟都是好漢子,正因為他們是好漢子,也更懂得『盜亦有道』的道理,你把他們帶上歪路,他們又何必跟你?」

  牟世傑的手下不乏識得是非之人,也早已有不少人對牟世傑有所不滿的,但他們也多是被苛政追上梁山,決計不肯投降朝廷的。因此在聽了段克邪的說話之後,雖然十九都已沉默下來,但仍是沒有一人扔下兵器。

  牟世傑面紅耳赤,仰天大笑道:「你說我將你們帶上歪路,且看你又把他們帶上甚麼正路。像你這樣賣身投靠朝廷,方是正路嗎?」牟世傑想再度激起部下對段克邪的憎恨,他用大笑來掩飾窘態,但笑聲中已是隱隱透出恐懼之意。

  段克邪喝道:「住嘴!」驀地將聶鋒交與他的令旗取出,朗聲說道:「我決不是要眾家兄弟投降,我本人也決不是貪圖富貴,以後我姓段的若是當上一官半職,任何人都可以把我三刀六洞,剖腹剜心!」

  段克邪說至此處,立即馳馬向前,搖動令旗,大聲喊道:「元帥有令,封鎖谷口的弟兄讓出一條路來,放他們過去!除非有人向你攻擊,否則誰都不許再動手了!」

  此言一出,官軍都是驚愕無比,但一來是將令如山,不敢有違;二來免去了一場死戰,對他們也是大有好處,想立功的將領心裏有點兒不滿,小兵們卻大都想道:「即使把賊軍都消滅,我們所得的賞賜也是甚微,性命卻不知保不保得住呢。」因此在驚愕之餘,也是大為歡喜,谷口的軍官立即遵令撤退,讓開出路。

  牟世傑處在絕對劣勢之下,本來也是只求能夠突圍,便於願已足,但如此「突圍」,卻是大出他意料之外,嚴格的說,這根本就不能算是突圍,而是官軍網開一面,將他們放走的!牟世傑心裏知道,這一班綠林兄弟,走脫之後,那是決計不會再聽他的號令,受他們約束的了!牟世傑處心積慮,好不容易才奪得了綠林盟主的寶座,他又怎肯甘心讓部屬離心,從今之後,他只能做個光棍的綠林盟主?與其如此,他倒寧願在官軍圍攻之下慘重傷亡,只求部屬仍是死心塌地的擁護他,那麼,他就還有捲土重來之望!

  但到了此時,他的部屬有了一條生路可走,誰還肯聽他指揮?只見人如潮水,萬馬奔騰,都向著谷口湧去。牟世傑一口怒氣無可發洩,大吼一聲,驀地飛騎衝出,截住了段克邪的馬頭,唰的一劍就向他刺去!

  段克邪冷笑道:「放你走你不走,你既要動手,我也只好奉陪了!」長劍掄圓,還了一招「力劈華山」,「噹」的一聲,牟世傑身軀一晃,坐騎斜竄數步,段克邪銜尾追來,劍訣一領,喝道:「回馬接招!」唰、唰、唰,連環三劍,左右插花,再來一個「雪花蓋頂」,一招三式,就在兩匹坐騎交叉馳過的剎那之間,接連攻擊了牟世傑上中下三路,逼得牟世傑手忙腳亂,險險跌落馬背!

  段克邪大佔上風,這倒不是因為他的武功勝過牟世傑,而是因為一來他佔了坐騎的便宜,他的坐騎是久經訓練神駿非常的戰馬:二來牟世傑已與官軍苦戰了半天,他的功力與段克邪本是伯仲之間,一個苦戰之後,一個蓄銳而來,此消彼長,牟世傑當然是大大吃虧了。

  史朝英與八個侍者急急趕來,但段克邪這邊的方辟符與聶、史二女也跟踪追到。八個侍者之中已有二個受傷,其他五個亦已是將近力竭筋疲的了,他們加上了史朝英,對付方辟符與聶、史二女也只不過堪堪抵敵得住。方辟符手下的三千鐵騎見主將已與對方的首領交鋒,不待方辟符發出號令,已是疾衝上去。

  牟世傑倒吸一口涼氣,心道:「想不到我今日竟要死在段克邪這小子手上。」他人馬疲倦,力不從心,與段克邪交手了十多個回合,已給段克邪找出一個破綻,快馬衝去,牟世傑未及撥轉馬頭,段克邪已是一招「白虹貫日」,劍尖直指到了他的背心!

  正是:

  兵敗力窮逢陌路,料應驚見劍光寒。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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