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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一


  聶隱娘與方辟符並轡同行,各訴別來之事,這才知道,原來方辟符那日逃出來的時候,也受了一點傷,他尋不著聶隱娘,猜想聶隱娘或者是跑回他父親的軍中了。

  聶隱娘連忙問道:「你的傷怎麼樣?傷在那兒?」方辟符笑道:「是那妖女射了我一箭,中的並非要害,早已好了。我也還了她一箭,她應弦落馬,料想她的傷要比我重得多。」方辟符口中的「妖女」,即是史朝英。段克邪在後頭聽見,心道:「原來她是先受了辟符的神箭所傷,怪不得後來她竟被她哥哥的手下打敗,弄得那般狼狽。」

  史若梅縱馬上來,說道:「聶姐姐,你爹爹用兵如神,我一向是佩服的。但這次為何先去追擊史朝義,依我看來,史朝義這點殘兵敗將已是無足為患,倒是牟世傑那一股須得好好對付才是。」方辟符道:「牟世傑向那一路逃走,我還未知道。聶將軍運籌帷幄,總攬全局,說不定他早已有了安排了。」

  聶隱娘道:「安史之亂從天寶十四年開始,至今已是第八個年頭了,這次若能把史朝義一鼓而殲,安史之亂這才可以說是完全平定。所以史朝義本人雖只是癬疥之患,但這一仗的意義卻是很重大的。」

  方辟符也道:「不錯,要知范陽還有史思明的舊部李懷仙,要是讓史朝義和他合股,再突破官軍的圍襲,只怕會死灰復燃。」史若梅笑道:「我不懂軍事,我只是恨那牟世傑不過,恨不得把他打垮了。」聶隱娘笑道「史朝英呢,難道你就不恨她了?」史若梅望了段克邪一眼,笑道:「我如今倒是覺得她也有點可憐了。」

  這些議論,不必細表。方辟符帶領這支輕騎兵,行軍迅速,第二日中午,在期限之前便趕到范陽城。他們本來是準備有一場惡戰的,那知卻大出他們意外。

  只見城牆上高懸掛著一個人頭,血肉模糊,面目卻還看得清楚,正是史朝義的人頭。方辟符又驚又喜,道:「想不到這反賊已經授首,咱們倒是白走一趟了。」聶隱娘忽地皺眉道:「咦,只怕有點不對。」方辟符道:「甚麼不對?」聶隱娘道:「城樓上那個滿面鬍子軍官似乎就是史思明當年的得力手下,也就是史朝義所要投奔的那個賊將李懷仙。」原來聶隱娘經常隨著父親出征,她父親曾和這李懷仙交過手,是以聶隱娘認得他。

  方辟符道:「但他穿的卻是朝廷軍官的服飾呢。而且這史朝義的人頭,也是決不會錯的,」正自猜不透是怎麼回事,只見城門已經打開,一個旗牌官騎著馬出來,行過了軍禮,說道:「辛苦了你們了,好在大亂已平,仗是不用再打了。李元帥請你們進城歇息,同喝一杯慶功酒。」那旗牌官交出令箭,方辟符驗明無誤,這才去了疑心,率隊隨他進入范陽。

  方辟符向那旗牌官詢問,這才知道原來史朝義來投奔李懷仙,李懷仙誘他入城,把酒接風,史朝義因他是父親的舊部,自是不疑有他,那知李懷仙早已向朝廷的討賊大將軍李光弼納款輸誠,布下圈套,只待史朝義上鉤的。就在「接風酒」席上,把史朝義活捉,隨即招降了史朝義的殘兵敗將,官軍開進范陽,亂事已定,當下就把史朝義推出去正法了。

  李懷仙已問清楚,知道方辟符是聶鋒的前鋒,還有個聶隱娘是聶鋒的女兒,連忙也下城樓迎接,向聶隱娘大獻殷勤,哈哈笑道:「我和令尊是戰場上的老朋友了,過去多有冒犯之處,幸喜今後已是一殿之臣,還望姑娘回去美言兩句,請令尊多多提攜。」

  聶隱娘心道:「這李懷仙倒會投機取巧,獵取功名。」但他殺了史朝義,畢竟也是立功,只好敷衍他道:「李將軍棄暗投明,有功於朝廷,朝廷自有封賞。提攜二字,實不敢當,謹代家父謝過。」

  進城之後,方辟符略作歇息,就去謁見元帥李光弼。聶隱娘以世交晚輩的身份,隨同前往。李光弼見他們遠道而來,又是聶鋒的愛將和女兒,對他們優禮有加,特別在後堂置酒接待。

  方辟符不擅辭令,老老實實地說道:「我們這次來本是準備打仗的。如今沒有出過一絲力氣,卻蒙元帥賜下了慶功酒、實是慚愧。」李光弼聽了,哈哈大笑。

  方辟符惶然問道:「元帥因何發笑,可是末將說錯了話?」李光弼笑道:「當兵的還愁沒有仗打麼?你今晚好好睡一覺吧,明天一早就要請你上陣了。你還未知道你家元帥早已有了安排呢。」聶隱娘已猜了幾分,方辟符一時間尚未想到,問道:「甚麼安排,和誰作戰?」

  李光弼放下酒杯,正色說道:「我請你來,一來是給你接風,大家喝杯慶功酒;二來卻也是給你送行,把聶將軍剛剛快馬報來的消息告訴你。史朝義雖已明正典型,但他還有一個妹子帶一股人馬和一個盜魁叫做甚麼牟——」方辟符道:「叫牟世傑。」

  李光弼道:「不錯,聽說這牟世傑與史朝義的妹子已結為夫婦,兩股合流,大約有四五萬之眾,比史朝義那股殘兵敗將實力可是雄厚得多。」方辟符連忙問道:「可是已發現了牟世傑這一股賊軍的動向?」

  李光弼道:「正是。他們是向北竄,聶將軍昨晚已晨夜率軍出發,改變了行軍路線,抄小路搶在賊軍的前頭,在一處名叫絕龍谷的地方埋伏下來,專候他們自投羅網了。算時間他們明早定然遭遇。聶將軍派人來知會我,我準備遣一支騎兵,明早就與你一同馳往絕龍谷,包抄敵人的後路。」

  席散之後,方辟符回到營盤,把消息告訴了段克邪與史若梅,大家都很興奮,不過段克邪在興奮之中,卻也有所不安:「牟世傑的手下,都是綠林兄弟,這次受騙枉送性命,豈非大大不值,總得想辦法,給他們一條生路才好。」

  第二日天還未亮,方辟符這支輕騎兵便即出發,范陽有條捷徑可以通過山區前往絕龍谷,不過六十餘里,未至午時,便已踏進峽谷,只聽得金鼓雷鳴,殺聲震地,聶鋒的大軍,果然已在谷中與牟世傑的隊伍展開了一場大戰!

  只見戰場上白刃追逐,黃砂蔽天,雙方的兵馬,就似波浪一般,一個浪頭壓過去,一個浪頭又堆上來,聶鋒布下了「長蛇陣」,擊首則尾應,擊尾則首應,擊中間則首尾皆應。每三百名官軍編成一隊,每一隊官軍又分三層,前面的是一百五十名步兵,手執長槍大戟,與敵人前鋒接戰,中間是五十名撓鉤手,專勾敵騎馬腿,後面是一百弓箭手,以亂箭射住陣腳,掩護步兵衝鋒,另外又在兩翼配置騎兵,來回策應。牟世傑雖然有五萬兵馬,和官軍也差不多,但其中一大部分是從史朝義的隊伍中收編過來的,都是烏合之眾,幾曾見過如此陣仗?被官軍衝殺得狼奔豕突,幾乎潰不成軍。但牟世傑所統率的綠林兄弟,戰鬥力卻很頑強,牟世傑將所部列成方陣,進則同進,退則同退,官軍幾次衝鋒,兀是衝他不破。但整個戰場的形勢,顯然已是官軍佔了絕對上風。看來不用多久,只須把原來屬於史朝義的那一部分消滅之後,牟世傑的嫡系部隊那也只能是甕中之鱉了。

  牟世傑見形勢不妙,忽地與史朝英連騎衝出,後面是那八個扶桑島的侍者,十騎健馬,殺出一條血路,直向聶鋒的帥字大旗衝來。牟世傑是意欲打擊官軍的指揮中樞,斬將騫旗,只要能把聶鋒或殺或擒,蛇無頭而不行,自可反敗為勝。

  方辟符這一支人馬投入戰場的時候,也正是牟世傑這一小隊向聶鋒的中軍衝殺過來的時候,他們這十個人個個本領高強,官軍箭如雨下,都被他們刀劍打落,其中有兩個黃衣人業已身上帶傷,仍然不肯退下。

  段克邪叫道:「好呀,牟世傑,今番又碰上你了!你要不要再與我戰個三百回合?」雙腳一夾,駿馬嘶風,從側面追過牟世傑這一小隊的前頭,從一個弓箭手中奪過一把五石強弓,連珠箭發,一從四枝,兩枝射牟世傑,兩枝射史朝英。

  只聽得「嗖嗖」兩聲,兩枝箭貼著史朝英的鬢邊射過,其中一枝,還把史朝英的一枚耳環也射落了。這還是段克邪手下留情,只是嚇她一嚇,不想取她性命。史朝英驟然見著段克邪把箭向她射來,又是吃驚,又是氣惱,又是傷心,她沒有給箭射中,卻已是一個倒栽蔥跌落馬下!

  牟世傑長劍揮了一道圓弧,將段克邪射來的兩支箭打落,連忙過去搶救,史朝英雖沒受傷,坐騎卻給官軍射斃了。

  這麼一來,牟世傑已是銳氣大折,又見聶鋒的中軍防禦森嚴,自己八個侍者之中,又已有三人受傷,即使段克邪未曾趕到,自己也未必就能闖進帥帳,斬將搴旗。這時方辟符的三千鐵騎,已從敵人後方包抄過來,牟世傑的隊伍失了指揮,方陣也給官軍衝開了缺口,登時被切成幾段,首尾不能呼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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