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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第十九回 張冠李戴疑雲起 誹語流言意自傷

  最刺耳的是那道人所說的一句話:「那姓段的小子早已另外有了意中人。」史若梅心裏不禁想到:「此事不知是真是假?若然是真,何以那晚他向我吐露心情,又說得如此誠懇?現在不過時隔數日,難道就在這幾日之間,他便找到了知心合意的人兒?但即使如此,也說不上『早已』二字?看來這一定是誤傳的了!」但隨即想道:「空穴來風,其來有自,倘若是全無影子的事情,又怎會在江湖上傳說開來,連這賊道也知道了?」

  另外還有兩個可疑之處,其一,那道人說在他小時候曾見過她,但史若梅搜盡枯腸,怎也想不起幾時曾見過這個道人。她小時候深藏在薛嵩的節度使衙門內,根本就沒有和尚道士敢上衙門化緣,其二,是他們談及她爹爹時的語氣和神情。史若梅暗自尋思:「他們說的是『那丫頭的死鬼爹爹』,這麼說應該是指我的生身之父了。但我的生世之謎是個秘密,知道的不過是極有限的幾個人,別的人都以為薛嵩是我的父親,這賊道卻怎會得知我有個『死鬼爹爹』的?還有我的爹爹是大唐進士,當年被安祿山害死,在安祿山氣焰滔天的時候,不錯,別人是不敢胡亂提起我爹爹的名字,但如今安祿山早已敗亡,怎的這賊道仍說我爹爹的名字不能胡亂提起?還有,他說的甚麼『現在風聲正緊』,這卻又是甚麼意思?」這些話撲朔迷離,似真似假,饒她冰雪聰明,就是百思不得其解!

  她那裏知道,這一僧一道所說的那個「姓史的丫頭」根本就不是她!他們說的是史朝英。只因史若梅先自起了疑心,聽來就似每一句話都說在她的身上。他們說的段克邪的「意中人」才真正是她,偏偏她又當作是另外的人了。

  史若梅留心傾聽這一僧二道的談話,不知不覺的就停下筷子,放下酒杯,眼光也只在他們身上打轉。她這副神情當然很快的也引起了對方的注意。

  史若梅這時依舊是書生裝束,那和尚道士都是江湖上的大行家,眼光何等銳利,一看就看出了幾分,兩人交換了一個眼色,心中俱是想道:「莫非就是這個丫頭?或者最少也和那丫頭有些關係,否則就不會這樣留心,偷聽我們的說話了。」兩人一般心思,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向史若梅這張桌子走去。

  那道士打了個稽首,說道:「相公高姓大名,可肯賜告?」那和尚卻問得更為直率:「喂,小哥,你可是姓史的麼?」史若梅心中惱怒,發了脾氣,大聲說道:「我與你們素不相識,你管我姓甚名誰?」

  那和尚窒了一窒,隨即冷笑說道:「你不願意結識我們?好,那我倒要請問你了,你為甚麼儘是瞧著我們,偷聽我們的談話?」史若梅道:「你怎見得我就是看你?你們在酒樓上喝酒不許人家看的麼?」鄰座那個身穿粗布大褂的鄉下少年忽地自言自語道:「大和尚喝酒食肉,確是稀罕,怎怪得人家多看幾眼。」那和尚喝道:「放屁,大和尚喝酒食肉又怎麼樣?你這小子敢管佛爺的閒事!」那少年慌忙縮了頭,喃喃說道:「我只是說稀罕罷了,說說都不許麼?」

  那道士道:「師兄何必和鄉下人動氣,咱們先和這位施主談談正事吧。你為了我們停下酒杯,我們實在過意不去,好,我先敬你一杯!」提起酒壺,向前一推,作勢就要給史若梅斟酒。

  他這酒壺一推暗藏內勁,是一招很厲害的招式,實是想試一試史若梅是否懂得武功。史若梅倘若老練的話,盡可以佯作不知,置之不理,那道士試她不出,絕不敢胡亂傷人。但史若梅早就討厭這兩個人,見他突然向自己襲擊,更是心頭大怒,一聲罵道:「賊道,無禮!」掌緣在壺邊一擦,舉起筷子倏的就點那道人的虎口「寸脈」。

  史若梅用的是上乘內功的「帶」字訣,那道士的功力深湛,本來在她之上,但史若梅同時用了筷子點脈的功夫,動作又是快到了極點,那道士一時之間難以兼顧,只得連忙縮手,就在這時,只覺虎口一麻,那酒壺已是脫手飛去!

  那和尚正在旁邊,酒壺恰恰向他飛來,雖然沒有打個正著,卻已潑了他一臉的酒,熱辣辣的好不難受。和尚大怒,「呼」的一掌拍出,那酒壺轉了方向,向史若梅打去。

  史若梅聽這風聲,心頭微微一凜:「這兩個惡賊口出大言,果然有幾分真實本領!」她怕接個不住,當場出醜,連忙用小巧的身法閃開,那酒壺飛出了窗子,跌進河中。但酒珠四濺,史若梅也給濺了滿頭滿面。

  那鄉下少年這時卻伸出了頭,嘖嘖嘆道:「可惜,可惜,好好的一壺酒糟蹋了。」

  那和尚大吼一聲,一手就向史若梅抓來,史若梅筷子點去,「啪」的一聲,筷子已斷為兩截。原來這和尚練有金鐘罩鐵布衫的功夫。但史若梅用的是獨門手法點穴,卻也點中了他的寸脈,那和尚有金鐘罩護身,雖沒受傷,也好似被利針刺了一下似的,跳起了半天高!

  那道士平素謹慎,他吃了個小虧之後,便暫時袖手旁觀。這時看了史若梅與他的同伴對了一招,心裏卻不由得大大奇怪。

  你道他何以奇怪,原來剛才史若梅的筷子實在還未點中他的「寸脈」,筷尖只是沾著了他的袖子一下,但他已是手臂酸麻,禁受不起,不由自己地摔出酒壺。點穴功夫最厲害的是「隔空點穴」,那只有內功到了上乘境界才能運用;其次是不必點個正著,也能以內力封閉對方穴道的功夫。史若梅的點穴功夫似乎是介於兩者之間,她的筷子並未觸著對方的經脈,但卻又不是距離很遠的「隔空點穴」,她的筷子和對方的「寸脈」只是隔著比一張紙較厚的衣袖。道人就是因為吃了這個虧,所以不敢魯莽從事,只瞧個究竟再說。

  這一瞧卻給他瞧出了個破綻,心裏甚覺奇怪。要知倘若史若梅真是有他所想像的功力,那和尚即使有「金鐘罩」護身,也是絕不能抵禦的。但現在這和尚卻並沒受傷,只是跳了一下,而史若梅的筷子卻給碰折了。同時,他還看得出來,史若梅的點穴手法雖然精妙,但運用得卻並不純熟,似乎是個初出道的雛兒。這道士莫名其妙:「這是甚麼道理?難道她此際是故意未盡全力麼?但為甚麼剛才對我卻又是一出手就是這等厲害的點穴功夫?」

  那和尚跳起了半天高,大吼一聲,使出「破碑手」的掌力,人在半空,一掌便擊下來,史若梅滴溜溜的一個轉身,只聽得「砰」的一聲,這和尚沒有打中史若梅,卻把一張桌子打翻了。

  他們在酒樓上大打起來,只打得堂倌叫苦不迭,客人紛紛躲避。那和尚力大招猛,每發一掌,呼呼帶風,杯盤碗碟,碎了滿地。乒乓砰砰之聲,不絕於耳。史若梅仗著輕靈小巧的身法,在桌子、板凳之間,穿來穿去,那和尚總是打她不著,打得性起,又接連打翻了幾張桌子。

  這道士眼看史若梅遇了幾次險招,每一次都是只能閃避,不敢硬接,斷定她已是技盡於此,並非假裝,放下了心,一聲笑道:「史姑娘,在這酒樓上打架,太不雅觀,咱們還是另找個地方去談一談吧。」到了此時,這一僧一道都已認定她是史朝英了。

  史若梅又羞又怒,說時遲,那時快,那道士已向她撲來,史若梅掀翻一張桌子,擋了一擋,倏地拔出劍來,喝道:「你們再上前一步,我的寶劍可沒有眼睛!」那道士笑道:「你的寶劍沒有眼睛,我可有眼睛。」長抽一拂,竟把史若梅的寶劍拂過一邊;那和尚大吼一聲,張開雙臂又來擒拿,史若梅橫劍削出,對準那和尚的喉嚨,喉嚨是「金鐘罩」練不到的地方,和尚連忙抓起一張板凳來擋。

  史若梅這一劍卻沒有用實,一碰板凳,劍尖彈起,倏的轉了個方向,就向那道士刺來。那道士見她變招奇速,招數輕靈,也自暗暗佩服,「這丫頭的劍法可比她的點穴還更高明,只可惜功力未到而已。」當下仍展長袖拂開,但卻不敢去搶她的寶劍了。

  史若梅仗著一身輕靈小巧的功夫,借那些七橫八倒的桌凳作為掩護,一口青鋼劍指東打西,指南打北。居然又抵擋了十來招。那和尚身軀肥胖,雖有一身橫練的外功,究竟還未練到刀槍不入的地步,他的板凳使得又不順手,險些被史若梅刺中。那和尚大怒,扔開板凳,脫下袈裟,說道:「道兄,咱們來個網裏撈魚。」他舞起袈裟,儼似一片紅雲,向史若梅當頭罩下。那道士則在另一頭揮動兩支長袖,著著進迫,乘瑕抵隙,要捲走史若梅的長劍。他們的包圍圈越縮越小,史若梅的劍法已是漸漸施展不開。

  酒樓上的客人都已走得乾乾淨淨,堂倌掌櫃也都已躲了起來,碗碟碎裂,桌子翻倒的聲音混成一片,鬧得震天價響。

  那和尚大喝道:「看你還往那裏跑?」袈裟舞得呼呼風響,向史若梅迎頭罩下,忽聽得「哎喲」一聲,突然有人抱著和尚的腿,大叫道:「踩死人啦!」原來還有一個未曾走開的客人,正是那個穿著粗布大褂的鄉下少年。

  那和尚大怒,用力一撐,把少年踢了個觔斗,那少年也已在他的大腿上狠狠咬了一口。那和尚練有「金鐘罩」的功夫,竟然被他這一口咬得鮮血淋漓!

  那和尚的袈裟撲了個空,說時遲,那時快,史若梅已是反手一劍,正刺中他小腹的「兪氣穴」,饒是那和尚鐵骨銅皮,也自禁受不起,大叫一聲,「卜通」便倒!

  那少年在樓板上一滾,恰恰又滾到那道士的身旁,那道士騰起一腳踢去,少年大叫道:「救命,救命!」把那道士的腳牢牢抱著一拖,道士也險些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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