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龍鳳寶釵緣 | 上頁 下頁 |
七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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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士的功夫卻比那和尚高明,單足倏地轉了一個圈,那少年抱持不住,只得鬆手,那道士一個連環飛腳又踢了到來。那少年叫道:「打死人啦,救命,救命!」突然一個觔斗,從窗口翻出去了。 史若梅還糊里糊塗,不知這少年是暗中助了她一臂之力,那少年叫聲一起,她便慌忙過來救他性命,一劍向那道士刺去。 以前好幾次史若梅的劍鋒刺到,都被那道士揮袖拂開,這一次卻大不相同,只聽得「嗤」的一聲,道士的衣袖已被削去了一幅,劍鋒劃過,在他的小臂上割開了一道五寸多長的口子。原來這道士剛才被那鄉下少年扭傷了腳踝的筋脈,非但跳躍不靈,而且功力也因之受損,最多只及原來的七成了。 史若梅不為已甚,一劍刺著,便即收招,冷笑說道:「你說你長著眼睛,我看你是有眼無珠。下次再敢無理取鬧,亂作非為,撞在我的手上,我就索性挖掉你的招子(江湖術語,即眼珠)。」那道士明知史若梅的武功遠不如他,但自己卻莫名其妙的輸了,氣得七竅生煙。那和尚傷得更重,正自運氣解穴,哼哼唧唧,根本就說不出話來。 史若梅正想走開,忽見那掌櫃的伸出頭來,捶胸大哭。史若梅道:「掌櫃的你別哭,我賠錢給你就是。」那掌櫃的收了這副急淚,但見史若梅摸出的只是銅錢碎銀,好生失望,又吶吶說道:「客官,這、這、這——」「這」了半天,才鼓起勇氣說道:「這、這點不夠呀!」史若梅啞然失笑,心想:「我真是糊塗了,這次是幾乎毀了人家的店子,怎能只付房飯錢。」將未曾兌換的金豆索性都掏了出來,一把扔在地上,說道:「這是真金,絕不騙你,總夠了吧?」她記掛著那個少年,匆匆忙忙也從窗口跳了下去。那和尚和道士見史若梅出手如此豪闊,越發認定她就是史朝英。 只見那少年正在河邊一跛一拐的走著,史若梅放下了心上的石頭,說道:「這位大哥,我向你道歉,剛才打架,連累了你了,你沒受傷吧?」那少年道:「托賴,托賴,幸虧老天爺長著眼睛,沒叫我掉到河裏餵王八,只是擦損了一層油皮,傷了腳踝。你打贏了嗎?恭喜,恭喜。」史若梅見他能夠走路,知道只是輕傷,無暇與他多說,便掏出了一錠大銀,又取了一條手帕,挑了一點藥膏放在手帕上,說道:「這是上好的金創藥,你將藥膏搽在傷處,過兩天便好。這錠大銀,給你過活。」她心想這少年這兩天不能幹活,因此便給他這錠大銀作為補償,她以為那少年一定會喜出望外,那知那少年卻變了面色,說道:「這是甚麼意思,我可不是叫化子呀!」 史若梅滿面通紅,收回不是,不收回也不是,恰巧有個叫化子經過,那少年忽地笑道:「我代你賞了他吧。」將那錠大銀給了化子,那化子呆了半晌,這才一口氣說出了十幾個「多謝」來。那少年說道:「銀子是這位、這位相公的,你多謝他吧。嗯,你身上長了許多癩瘡,這藥膏也給了你吧。也是這位相公的。」 史若梅給他弄得啼笑皆非,拂袖便走。走了一會,漸漸冷靜下來,驀地想道:「這個鄉下少年的舉動倒是很不尋常!」越想越是起疑,回頭一看,那少年的影子早已不見了。 史若梅心道:「我笑那道士有眼無珠,看來我也是看錯人了。這少年若然一點武功不會,從高樓摔下,豈能只受輕傷?想不到我無意中又得罪了人了。」可她還沒有想到,正是這少年剛才在酒樓上暗助於她,她才能夠取勝的。過了一會,也就把這件事情忘懷了。 史若梅一口氣跑到聶鋒門前,午時方過了一刻,那老門公很詫異地看著她,問道:「你找誰?」史若梅「噗嗤」一笑,說道:「老王,你不認識我了?」這老門公叫道:「原來是薛小姐,你這副樣子,要不是你開口說話,我可還真的不敢認你呢。」聶鋒和薛嵩兩家以前比鄰而居,史若梅小時天天和聶隱娘在一起,這老門公在聶家幾十年,是看著她們長大的。 那老門公道:「老爺出門去了,小姐還在家中,正在後花園練劍呢,我帶你去吧。」史若梅道:「不用了,我自己會找。」那老門公笑道:「薛小姐,你作男子打扮,長得更俊了。我一點也看不出來。唉,可惜不是真的,要不然和我們的小姐,倒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史若梅洋洋得意,為了自己的改裝竟能瞞過老門公的眼睛而大為高興,笑道:「老王,你不用替你的小姐擔心,她早已有了人了。」老門公詫道:「小姐許了人家了?怎的我不知道?」史若梅笑道:「再過些時候你就知道了,我就是來給她做媒的。」 史若梅進了花園,果然看見聶隱娘練習劍術,正自使到疾處,但見劍光過處,片片花飛,練的是玄女劍法中「飛花逐蝶」的招式,這劍法若練到最精妙的境界,可以削下花瓣而不至傷損花枝,刺下蝶兒而不至將它弄死,聶隱娘還未到達個這境界,但亦距離不遠了。史若梅走近去大聲嚷道:「好劍法!」聶隱娘倏的收招,臉上卻也是帶著詫異的神情向史若梅凝視。 史若梅笑道:「你看甚麼,難道你也不認得我嗎?」聶隱娘道:「你來瞧瞧你的模樣,你剛剛和誰打架來了?」拉了史若梅到荷池旁邊一照,史若梅這才恍然大悟,說道:「怪不得那老門公瞪著眼睛看我。」原來她雲鬢凌亂,衣衫不整,身上沾了塵土,臉上還有幾種不同的顏色,想是被潑翻了的湯水、菜汁、醬油之類沾汙了的,史若梅又好氣、又好笑,說道:「哼,那老門公還故意作弄我,說我是個俊小子呢。」 聶隱娘掏出手絹,醮了荷葉上的露珠,替她抹乾淨臉上的污穢,笑道:「你為何這樣淘氣,臨到我的家門,還和人打架?」史若梅道:「虧你還取笑我呢,甚麼好事,簡直氣死我了。」當下將酒樓上的遭遇說給聶隱娘聽,憤然說道:「我與那牛鼻子,臭和尚根本就不認識,卻不知是甚麼人指使他們來找我的麻煩,你說這可不是倒楣透頂嗎?」 聶隱娘詫道:「有這樣的事,該不會是你聽錯吧?或者他們說的是另一個人?」史若梅道:「我對那些江湖切口,雖然還未完全知曉,但也聽得懂七八分,決計不會聽錯,說的當然是我。你想想,天下那還有另一個『姓史的丫頭』,也是和那個甚麼『姓段的小子』在一起的?」她複述那道士的話,臉上也不覺紅起來了。聶隱娘笑道:「這就的確奇怪了。這是誰洩漏出去的,怎的連這些毫不相干的人,竟也知道你是為了段克邪的緣故,和家裏鬧翻了?」史若梅道:「他們還知道我的師門來歷和武功深淺呢,不過也有一些地方是說得不大對的。」當下將心中起疑的地方也說了出來。聶隱娘的閱歷見識比她較深,聽了隱隱覺得其中定有蹊蹺,但她也像史若梅一樣,並不知道還有個史朝英,所以也認為那一僧一道說的自是史若梅無疑。至於何以話中又露出那些破綻,她就百思不得其解了。 史若梅自始至終未曾提及那鄉下少年,聶隱娘笑道:「你已打了他們一頓,這口氣也可以消了。看來他們不過是二三流的角色,吃了你的虧,想必也不敢再找你的麻煩了,可以不必再放在心上,好,還是談談你和段克邪的事吧,你們到底怎麼樣了?」 史若梅低聲說道:「正要請教你呢——」剛說得一句,忽見那老門公匆匆走來,說道:「小姐,有客人,是求見老爺的。我說老爺不在家,他遞上名帖,叫我拿給小姐,問小姐可不可以見他。」聶隱娘拿過名帖一看,說道:「哦,原來是神箭手呂鴻春。好吧,你請他到客廳坐坐,我換了衣裳就出來。」史若梅「噗嗤」一笑。 聶隱娘詫異道:「你笑甚麼?」史若梅道:「你知道呂鴻春是為甚麼來的?」聶隱娘道:「我怎能知道?你這麼說,敢情你知道麼?」史若梅道:「他是給你做媒來的。媒人登門,姑娘總是要先躲起來,你卻親自去接見媒人,這不好笑麼?」聶隱娘笑道:「你簡直是信口開河,把一個少年遊俠編作媒婆。我瞧呀,他多半是為你來的。你欺侮了他的妹妹,他找你的晦氣來了。」 史若梅道:「我絕不騙你,呂鴻春實是受了鐵摩勒的請托,來給牟世傑做媒的。你若是不信,你盡可以去聽聽他怎麼說。」聶隱娘道:「別開玩笑了。你趕快換了衣服,和我一同去見客人吧。」史若梅道:「一來我不是主人,二來我若出去,他反而不方便說話了。」聶隱娘笑道:「你當真怕他找你晦氣麼?好,你不敢去,我只好一個人去見見他了。我總不能為了你的風言風語,怠慢客人。」 聶隱娘吩咐貼身的丫鬟服侍史若梅,匆匆換了件衣服,便出去會客了。史若梅洗了個澡,換上了丫鬟給她挑選的衣裳。她比聶隱娘略矮幾分,那丫鬟給她挑選了一件聶隱娘兩年前做的,只穿過兩次的衣裳,剛好合穿。 史若梅結束停當,仍到園子裏原來的地方等聶隱娘,又過了一會,聶隱娘這才回來,臉上頗有詫異的神色。原來呂鴻春果真和她談起牟世傑的事情,雖然不是明白的說做媒,但卻說到了他和牟世傑、鐵摩勒的會面,又替牟世傑轉達了向聶隱娘的問候。而且話語中還隱約透露,他已經知道了聶隱娘和牟世傑的事情,也知道了他們擔心聶鋒不喜歡牟世傑,他願意為牟世傑向聶鋒說項。 史若梅笑道:「如何,我不是捕風捉影吧?」聶隱娘說道:「奇怪,你幾時見過呂鴻春的?他剛才卻沒有說起,而且還一再的問你呢。」史若梅笑道:「我見過他,他卻不知道是我。這件事很有趣,過一會我再和你說。你先說,他問了關於我的一些甚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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