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龍鳳寶釵緣 | 上頁 下頁 |
五一 |
|
史若梅卻那裏睡得著覺,她關上了房門,獨倚窗前,只見月色矇矓,荷塘如鏡,暗香浮動,疏影橫斜,在那花樹叢中,剛才自己與段克邪曾經走過,段克邪的影子似乎還在眼前,可是他這會兒人已不知到了何處了!史若梅悵悵惘惘,不由得暗自悔恨,黯然神傷!她倚著窗兒,悵望遙天,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見月移花影,斗轉星橫,不覺已是三更時分,一陣風吹過,有兩朵花落入荷塘,攪亂了荷塘月影,史若梅猛地一驚,心裏想道:「我不及早打定主意,難道竟任由這大好姻緣,化作鏡花水月?」 史若梅住的這個房子本是獨孤瑩的書房,紙筆墨硯一應俱全,史若梅想來想去,終於還是決定了留下一封書信,悄悄離開。可是這一封信卻很難落筆,改了幾次草稿,足足寫了大半個時辰,寫好了自己一看,還是覺得辭不達意。她最初本來不想隱瞞,把實情完全吐露,免得獨孤瑩為自己相思,但隨即想道:「我與段克邪將來究竟如何,實難預測,要是另有變化,難締良緣,那豈不是惹人笑話?嗯,我可不能說出我是追未婚夫去的!」「那麼,不說此事,只說明我是個女子吧?唔,這也不妥,要是獨孤瑩當真為她的哥哥向我求婚,那我怎生應付?」 史若梅既愛面子,又有顧慮,易了幾次草稿,終於還是含糊其辭,寫了一段感激獨孤兄妹的話,又寫了一段不願給他們添上麻煩的話,再寫上一段擔保自己走後,他們定然無事,請他們安心的話,最後加上兩句「情非得已,日後自明」的暗示,就草草把這封信結束了。 擱下紙筆,抬頭一看,窗外已是曙光微露,史若梅看了看這封信,自己也很不滿意,但心裏想道:「寧可讓獨孤宇罵我不夠朋友,寧可讓獨孤瑩罵我薄倖負情,我都顧不得了。但求上天保佑,早日讓我與克邪相會,倘得前嫌盡釋,那時再回來向他們兄妹謝恩請罪,到了那時,想他們也不會見怪我的。」於是便將那幾張草稿燒掉,將寫好的這一封信擺在書桌上當眼之處,便輕輕的從打開的窗戶跳出去。好在獨孤宇經過昨晚一場激戰、睡得正酣,雖在對門,卻是毫不醒覺。 史若梅經過獨孤瑩窗下,隱約聽得獨孤瑩叫了一聲「史大哥」,史若梅吃了一驚,屏息呼吸,過了一會,不聽得再有聲響,這才知道獨孤瑩是在說夢話。史若梅心裏暗笑:「她在夢中猶自思念於我,卻不知我也正在思念別人。」想至此處,又不禁心裏一酸,悔恨自己太過任性。以前是段克邪苦心尋她,現在正好顛倒過來,是她要去追踪段克邪了。段克邪尋她還比較容易,她去尋段克邪那可是毫無把握了。 可惜段克邪不知道史若梅在追趕他,他離開獨孤家之後,心中鬱悶,難以言宣,如癲如狂,茫無目的向前飛跑,不知不覺,天色已亮,一看路碑,已是盧龍郡的霸縣境界,他一個更次,竟然跑了二百多里!一口氣跑了這麼多路,精力發洩了許多,鬱悶方始稍減。但他一晚奔波,往返六七百里,腹中亦已感到饑餓。抬頭一望,路邊有個小酒肆,正好打開店門。段克邪心道:「這酒肆倒是開店得早,正好給我方便。」 這種路邊小酒肆做的當然是過路行人的生意,拂曉時分,路上那有行人?照說是不該這麼早就打開店門的,段克邪也有點奇怪,但他腹中正在饑餒,也就無暇推敲了。 店中有對中年男女和一個十多歲的女孩,看來是一家人,——夫妻倆和他們的女兒。段克邪剛踏進酒肆,那女孩就嚷道:「爹,化子大爺來啦!」倒把段克邪怔了一怔。 那中年漢子望了段克邪一眼,見段克邪滿身塵土,衣衫卻並不破爛,也是怔了一怔,似乎有點詫異的神色,隨即尷尬笑道:「小孩子胡說八道,客官你別見怪。客官,你早啊。」 這小酒肆只有裏外兩進,裏間是臥房著雜物間,並沒有另設廚房,就在外間鋪面的一角搭起爐灶,路邊酒肆,因陋就簡,這也不足為怪。 奇怪的是店裏的肉桌上堆有十幾隻宰好的拔乾淨了毛的肥雞,地上堆有一團團的泥巴,還有許多荷葉,角落裏爐火燒得正旺。路邊酒肆做的是小買賣,宰這麼多肥雞,實是大不尋常。 段克邪饑火中燒,卻也無暇多問,一屁股坐下來便嚷道:「妙極,妙極!給我來一隻雞,燙兩斤酒!」 那中年店主神色更是尷尬,打了個恭,訥訥說道:「客官,這是要來做叫化雞的。」 段克邪眉頭一皺,說道:「做叫化雞要許多時候,我等不得。你給我做白切雞吧。」心裏暗暗納罕:「這店主人也真古怪,為甚麼指定要做叫化雞?」 那店主人賠了個笑臉,說道:「我未說清楚,這些雞都是別人定了做叫化雞的,不能外賣。」段克邪更覺奇怪,要知道這種酒肆做的既是過路客人的生意,每天的顧客幾乎都不相同,怎的卻有人預先定下要吃甚麼,而且清一式的都指定做叫化雞,這豈非咄咄怪事?但段克邪心緒不寧,沒興趣多管閒事,當下眉頭一皺,說道:「時候還早,你盡可以再買幾隻雞回來,這裏現成宰好的雞,讓一隻給我何妨?」 那店主人賠笑道:「客官有所不知,附近村子裏的雞都給鎮上的酒家和這一路上的酒肆買光啦,小店盡力張羅,只買到十多隻,只怕還不夠用呢!客官,你包涵包涵,將就些兒,給你老來一斤牛肉吧。」 段克邪但求果腹,便道:「也好,你就給我來一斤牛肉。」他喝了幾杯,疑團莫釋,不禁問道:「聽你的口氣,今日似乎有許多闊客要從這兒路過?」那店主人笑道:「闊客麼,那倒不是的,不過,不過,卻是不能怠慢的貴客。」正說到這裏,只聽得那婦人道:「嗯,貴客來啦!」 段克邪心中正自想道:「不知是甚麼貴客?」抬頭一看,只見有三個「貴客」已走了進來,卻原來是三個衣衫襤褸的乞丐。 店主人卻是恭恭敬敬的招待他們,說道:「三位大爺早啊!剛燒好兩隻雞,沒有甚麼好菜,請大爺們多多包涵。」 那三個乞丐打量了段克邪一眼,都有點奇怪:「這小子怎的也這樣早呀?」但見他年紀輕輕,也不放在心上。段克邪也在打量他們,一看就知他們都是練過武功的,決非尋常的乞丐。這三個乞丐都背著叫化袋,但顏色不同,一個老乞丐背的是紅布袋,綑了三道邊:另外兩個中年乞丐背的是青布袋和藍布袋,都沒有綑邊。段克邪心道:「原來都是丐幫的頭目。」當時的丐幫以布袋的顏色分別等級,最高級的綑三道邊的黃布袋,以下依次是紅、藍、青、白、黑,那老乞丐背的是綑三道邊的紅布袋,在丐幫中算是相當高級的了。江湖上各大幫會的規矩習慣,鐵摩勒曾對段克邪詳細說過,所以段克邪得知底細。 那老乞丐道:「人人都說霸縣本幫的馬舵主做事周到,果然名不虛傳。難為他一早就吩咐好了,給咱們準備了本家的招牌菜。好,拿大罈子酒來。」他所說的「本家招牌菜」指的當然是叫化雞了。 另一個中年乞丐道:「本幫已有將近十年未召集過大會了,今次在馬舵主的地頭召開,他怎麼不略盡地主之誼?」那老乞丐笑道:「不過也忒鋪張了點,幫主說不定還會不高興呢!」那中年乞丐道:「不過咱們連夜趕來,倘若沒有他預先照料,難道還要咱們去沿門托缽嗎?」看來他對於這位馬舵主的安排,倒是極為滿意。 段克邪這才知道原來是丐幫要在此地召開大會,心中想道:「怪不得附近村子裏的雞都給他們買個一空。丐幫的聲名一向很好,但這位馬舵主的行事,唔,卻是令人不敢恭維。難道不怕路人側目?」他又想起鐵摩勒曾和他談論過丐幫的事,丐幫本來有三位名聞天下的長老,合稱「江湖三異丐」,一是酒丐車遲,一是瘋丐衛越,一是綽號「西嶽神龍」的皇甫嵩。車遲過世之後,衛越行踪無定,皇甫嵩隱居華山,這兩人都已不管幫中之事。現任幫主焦固是衛越的師侄,為人忠厚老實,武功也很不錯,只是精明不足,馭下不嚴,以至許多丐幫弟子都未能嚴格遵守幫規,段克邪想至此處,不禁有點感慨。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