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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獨孤宇的家正在林屋山白鷗峰下,門前是一片荷塘,兩岸幾行垂柳,紅牆綠瓦在中,恍如人在畫圖。史若梅贊道:「好一處所在,無殊世外桃源。」

  獨孤宇笑道:「史兄不像是個綠林豪傑,倒像詩人騷客了。難得客人歡喜,我這個做主人的更是高興,定要請你多住幾天。」

  說話之間,只見一個少女飛跑出來;遠遠的就高聲叫道:「哥哥,你回來啦!」

  驀然看見史若梅臂上帶箭,和哥哥一起,不覺一怔,獨孤宇笑道:「我邀請了一位好朋友來呢。」

  當下給兩人介紹道:「這位是史正道(史若梅捏造的假名)史大哥,這是舍妹獨孤瑩。史大哥當真是請也請不到的稀客。瑩妹,你可要代我好好招呼。」

  獨孤瑩道:「哎呀,史大哥,你是怎麼受了傷了?」

  獨孤宇道:「妹妹,好教你喜歡──」獨孤瑩插嘴道:「咦,人家受了傷,你喜歡甚麼?」

  獨孤宇道:「我不是說這個,我是給你說史大哥的來歷,你別纏夾不清。瑩妹,你不是說,當今豪傑,你最佩服三個人麼?」

  獨孤瑩道:「不錯,一個是鐵摩勒,一個是牟世傑,一個是段克邪。」

  獨狐宇道:「這位史大哥和他們三人都是朋友,他是金雞嶺的好漢。」

  要知牟段二人與鐵摩勒的關係,武林中很多人知道,因此史若梅雖然沒有說過她認識牟段二人,獨孤宇已是想「當然耳」的為她吹噓了。史若梅笑道:「我只是金雞嶺一個無名小卒,那配得上是他們三人的朋友?」

  獨孤宇道:「史兄,你別太自謙啦。你的劍法足可以與當世名家比拼,決不會是無名小卒。」

  獨孤瑩道:「哦,我明白了,聽說前幾天官軍正圖攻金雞嶺,你是受了官軍的箭傷。」

  獨孤宇道:「他是剛剛受的箭傷。」

  當下將剛才遇見羽林軍的事說了。獨孤瑩道:「哥哥,你也是的,人家受了傷,你卻只是顧著說話,快點進去給史大哥料理吧。」

  史若梅疲倦不堪,兩條腿都已麻木不靈,好像不屬於自己的了。獨孤宇在前引路,他的家建築在山崗上,要走上一道斜坡,獨孤瑩一直在留神史若梅,見她皺著眉頭下馬,一跛一拐的走一步歇一下,禁不住就過來扶她,又禁不住埋怨哥哥道:「你只知道吩咐我招呼客人,你自己就不懂得招呼。」

  史若梅雖然怨恨段克邪,但不知怎的,對於稱讚段克邪的人,卻是不自覺的生出一重好感,何況獨孤瑩又是個女子,史若梅竟然忘記了自己現在是「男子」身份,對獨孤瑩毫無避忌,不但任由她用手攙扶,而且由於太疲倦的緣故,不自覺的就靠在她的身上。獨孤瑩感到她的體溫,感到她呼出來的氣息濕潤著自己的頭髮,也禁不住芳心跳動,但她是個爽朗的姑娘,竭力裝出神色自如,毫不在乎的仍然扶著史若梅踏入她的家門。

  獨孤宇起初擔心妹妹會碰史若梅的釘子,後來見她們如此形狀,頗覺意外,心中想道:「我只道他是天生的害羞脾氣,誰知他卻任由妹妹攙扶。真是個怪脾氣,我是個男子,他倒不肯讓我碰他一下,換了個女的,他卻反而無所謂了。哼,要不是我早就在昨晚看出他行事坦率,我還真會當他是個好色之徒。」

  獨孤瑩聽得史若梅微微喘息,心中好生憐惜,說道:「史大哥,你真是個硬漢子,受了箭傷,居然還能夠騎馬跑這麼一大段山路。哥哥,咱們先替史大哥料理箭傷,就讓他在你的房中安歇好不好?好有個照料。」

  史若梅嚇了一跳,連忙說道:「不敢麻煩獨孤兄。小弟有個怪脾氣。不慣與人同房,喜歡一個人清清淨淨的住。」

  獨孤瑩心想:「這個人倒是坦率得可喜,向來做客人的都是聽從主人的安排,他卻指定要主人給他清淨的住所,口氣之間,還似乎不願意主人去打擾他似的。」

  當下笑道:「我有一間書房,倒還整潔,就不知合不合史大哥的心意。」

  當下就扶史若梅走進她的書房。

  這書房端的佈置得十分雅致,靠牆一個書櫥,壁上遍掛字畫,靠窗一張書桌,桌上供有瓶花,還有一爐未盡的餘香,書櫥對面有張胡床,沒有被褥,只有涼枕,想是供獨孤瑩疲倦時躺著看書的。獨孤瑩笑道:「史大哥倘若不嫌這間房子不好,等下我就把被褥拿來。」

  史若梅精神一振,說道:「好,好得很!想不到姑娘還是個才女,房裡這麼多書。這幅字書法真是蒼勁之極,咦,這原來是杜甫寫的新詩!」

  杜甫、李白是當時並駕齊名的詩聖詩仙,每篇一出,萬口爭誦,洛陽紙貴。但他們的親筆書法都很難得,這一首新詩,史若梅也未曾見過,不覺就念起來道:「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觀看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耀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絳唇珠袖兩寂寞,晚有弟子傳芬芳。臨穎美人在白帝,妙舞此曲神揚揚。與餘問答既有以,感時撫事增惋傷。──」詩後附序,卻原來是杜甫在臨穎(地名,在今河南許昌縣南。)見公孫大娘的弟子李十二娘舞劍,因賦此詩相贈的。

  史若梅擊節讚賞,說道:「好詩,好詩!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劍術練到詩中這樣的境界,當真是令人難以想像!」

  同時又有點奇怪,問道:「這首詩是杜老寫給公孫大娘的女弟子李十二娘的,不知怎的會在獨孤姑娘這兒?」

  獨孤宇微微一笑,說道:「舍妹就是李十二娘的師妹,我們兄妹二人是不同師傅的。」

  史若梅吃了一驚。說道:「公孫大娘還在人間嗎?那不是將近百歲了?」

  獨孤瑩道:「家師大前年已去世了。我是她的關門弟子,李十二娘是大師姐,我的功夫其實是大師姐教的。大師姐最疼愛我,去年她路過此地,知道我喜歡杜甫的詩,就把杜甫這幅手跡送了給我。」

  獨孤宇也覺得奇怪,問道:「史兄如此愛好詩書,想必也是讀書種子?卻怎的進了綠林?」

  史若梅道:「小弟是讀過一點詩書,說不上是讀書種子。我追隨鐵寨主只是最近的事情,獨孤兄問我何以會淪落綠林,唉,這事情嘛,不說也罷。」

  史若梅本想捏造一個故事,但她不慣說謊,急切間捏造不來。獨孤宇卻以為她有難言之隱,不便再問,當下連忙說道:「史兄文武全才,端的令人佩服。如今亂世,英雄正出自綠林,怎說得上淪落二字?」

  心想:「原來他乃是新入行的綠林好漢,又是讀書人家出身的,怪不得他這麼缺乏江湖經驗,一點不像個強盜,卻像個文縐縐的書生。」

  說話之間,早有丫鬟將被褥拿來,獨孤瑩笑道:「別盡顧說話了,咱們先替史大哥料理箭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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