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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第十一回 自恨身非男子漢 可憐辜負美人恩

  這蒙面漢子不是別人,正是不久之前才和史若梅分手的那個書生──獨孤宇。獨孤宇道:「我也不知,原來史兄乃是金雞嶺的好漢,真是失敬了。」

  史若梅用新近學識的黑道術語問道:「兄台是那條線上的朋友?」

  獨孤宇哈哈笑道:「我不是綠林人物,但生平最喜結交英雄豪傑。金雞嶺鐵摩勒大俠的聲名,誰個不知,那個不曉?小弟只恨無緣拜謁,至今耿耿於心。聽說這兩天官軍大舉攻山,不知鐵寨主可脫險了麼?」

  史若梅將錯就錯,便認作是「金雞嶺的好漢」,說道:「鐵寨主早已脫險了,小弟本事低微,跟不上寨主,掉了隊。」

  獨孤宇道:「史兄不必擔憂,若蒙不棄,請容小弟稍盡地主之誼,請史兄到寒舍暫避一時。」

  史若梅道:「兄台盛意可感,但只怕連累了你。」

  獨孤宇道:「史兄,先前彼此不知身份,猶有可說。如今倘再推辭,那就是看不起小弟了。」

  史若梅心意躊躇,一時難決,心裡想道:「此人看來似是個俠義之士,但我一個單身女子,卻怎好到一個陌生的男子家裡去住?」

  當下訥訥說道:「我看,我受的這點傷還不打緊,──」那知就在說話之時,牽動創口,鮮血又湧出來。

  獨孤宇翻身下馬,說道:「我身上有金創藥,史兄,你先料理了傷口再說。」

  走過來要扶史若梅下馬。

  史若梅一驚,忍著疼痛,先跳下馬,險險跌倒,獨孤宇伸手去扶,她又連忙一閃閃開,說道:「不打緊,不打緊。請將金創藥給我,我自己會敷。」

  獨孤宇心中納悶,暗自想道:「這人怎的一點也沒有綠林好漢的氣概,客氣得也未免太過份了。」

  史若梅中箭已將近半個時辰,最初流出來的血液已與衣裳膠結一起,史若梅咬緊牙根,撕破衣裳,正想拔箭,獨孤宇忙道:「史兄,使不得!須得洗淨傷口,先敷上藥,包紮妥當,最少過了一個晚上,待血止了,才可以將箭拔出來。現在拔箭會流血不止,而且還怕血液中毒,只憑這點金創藥是濟不了事的。小弟家內諸藥齊備,明天再放箭不遲。」

  史若梅道:「多謝兄台指教。」

  將金創藥敷上,她從無經驗,手指顫抖,敷藥之時,觸動骨頭,痛得她冷汗如雨,幾乎叫出聲來。獨孤宇更覺奇怪,心想:「他幹的是刀頭舔血的生涯,怎的連治箭傷的一些常識也不知道,我已經說過一次了,他還想拔箭,現在看來,他簡直是連怎樣敷藥也不懂。綠林好漢,竟似個初出道的雛兒,真是一件奇事。」

  他見史若梅痛苦的情形,心中不忍,又想過去幫她敷藥裹傷。

  史若梅正在低頭敷藥,不留意獨孤宇已到了她的身邊,獨孤宇見她搖搖晃晃,很是痛苦,也未及說明來意,便伸出手去扶她。史若梅忽地感覺到有一隻手觸及她的身體,猛吃一驚,幾乎是出於女性防禦的本能,立即一掌推出,叫道:「你幹甚麼?」

  那一小包金創藥也跌落地上。

  獨孤宇怔了一怔,道:「史兄,我是來幫你敷藥的,你怎麼啦?」

  史若梅這時已經看清楚了是獨孤宇,當然也已明白了他的來意,不由得滿面通紅,勉強笑道:「我已經敷好藥了,多謝你啦。」

  獨孤宇道:「我幫你包紮傷口。」

  史若梅連忙搖手道:「不用不用,我自己會。」

  獨孤宇心想:「這人的脾氣真是古怪已極,簡直比一個大姑娘還害羞。」

  史若梅將受傷的左臂擱在肩膊上,撕下了一幅衣裳,自己就包紮起來,她又不懂得包紮,橫一道直一道,包裹得十分難看。獨孤宇大皺眉頭,幾次忍不住要過去幫她,但史若梅冷淡戒備的神氣卻把他止住了。

  唐代並不怎樣講究禮教,對男女之防也遠不如後世的重視,只因史若梅是節度使小姐出身,她的母親(兼奶媽)又是名門閨秀,所以她和一般女子不同,對陌生男子,絕不敢過份親熱。正因為她與一般女子不同,是以獨孤宇也未懷疑到她是女子,(因為一般女子,尤其是江湖女子,在受傷的時候,是絕不會拒絕男子的幫助的。)他只道這是史若梅的一種怪脾氣,心裡雖不怎樣高興,卻也不便說她。

  史若梅裹好傷口,又歇了一會,氣力也恢復了一些,勉強跨上馬背,獨孤宇道:「史兄,你這箭傷須得好好調養,請不必客氣了,就到寒舍宿住幾天吧。」

  這是他的第三次邀請了,史若梅猶在躊躇,獨孤宇道:「這一路上都有官軍,算你有緊要的事待辦,也是不方便在路上行走的了,你單身一人,又受了傷,莫說官軍,任何人見了都會起疑。」

  史若梅聽他說得有理,且又是盛情難卻,心想:「事已如此,我只好隨遇而安。這人看來是個俠義之士,大約不會對我不利。」

  當下便道:「獨孤兄盛意相邀,我只好厚著臉皮,打攪你了。只怕連累了你。」

  獨孤宇道:「史兄不用擔心,小弟僻處山鄉,外人不會注意的。只是小弟倒有點擔心,──」史若梅道:「你擔心甚麼?」

  獨孤宇道:「史兄受傷之後,只怕騎馬吃力,不如你我合乘一騎如何?」

  史若梅心中一凜,暗自思量:「莫非他已看出我是個女子,心懷壞意。」

  但看獨孤宇神色坦然,說話誠懇,卻又不似。

  史若梅沉吟片刻,委婉說道:「小弟手臂受傷,騎馬尚無大礙,獨孤兄不必為小弟擔心。」

  她儘管說得委婉,神色總是不大自然,獨孤宇心道:「倘若不是為了你是金雞嶺的好漢,我才不高興管你的閒事,為你操心呢。」

  獨孤宇恐怕遇著官軍,挑了一條靠著山邊的羊腸小徑行走,道路崎嶇,騎在馬背上也頗受顛簸之苦,史若梅咬牙忍受,幸好獨孤宇的家離出事地點不過四十多裡,走了兩個多時辰,便已到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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