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龍鳳寶釵緣 | 上頁 下頁
一〇


  史若梅聽得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心道:「這對狗男女,我若不懲戒他們,不知他們還要說些甚麼污言穢語,汙了我的耳朵。」當下一劍削斷窗格,便從窗口跳了進去。

  田承嗣是綠林大盜出身,他的兒子也懂得幾手功夫,可是卻怎比得史若梅?他「啊呀」一聲,剛從床上跳下,拳頭還未曾打出,就給史若梅一把揪住,點了他的穴道。

  那女的抖抖索索,叫道:「這是公子迫我的,不是我甘心情願的。」她以為是田承嗣察破姦情,特地派人來捉姦的。在黑暗中,她根本就不知道進來的是個女子。

  史若梅怕她叫嚷,給外面的人聽見,迅即點了她的穴道,指頭觸處,只覺滑膩膩的,原來那女的上半身毫無寸縷,史若梅不覺羞得滿面通紅,心裏暗罵:「真是一雙恬不知恥的狗男女!」將她一腳踢得滾入了床底下。

  史若梅正想再炮製田承嗣那寶貝兒子,忽聽得外面羊牧勞的聲音大喝道:「小賊,往那裏跑?」史若梅大奇:「難道他的眼睛看得穿牆壁?」

  就在這時,只聽得一個少年的聲音哈哈笑道:「老賊,我本來要跑的,你在這裏,我卻偏偏不走了!老賊,你睜大你的獨眼瞧瞧,還認得我嗎?」史若梅心頭狂跳,說不出的又驚又喜,原來這正是段克邪的聲音。她把田承嗣那寶貝推倒地上,拿他當作墊腳,踏著他的背脊,剛好與窗口齊肩。

  只見兩條黑影捷如飛鳥的各從一方「飛」來,撞個正著,「砰」的一聲,右方那個高大的黑影蹬蹬蹬的連退數步;左方那個較為瘦削的黑形卻凌空打了一個觔斗,姿勢美妙,飄逸異常的落下來!那高大的漢子大吼道:「好呀,姓段的小賊,老夫正要找你!」

  原來羊牧勞那隻瞎掉的眼睛,就是因為在七年之前,有一次與段珪璋父子遭遇,被段克邪剜掉了眼珠的。如今正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段克邪笑道:「老賊,你不怕雙眼全盲,就上來吧!」

  羊牧勞大吼一聲,喝道:「小賊還敢逞強,拿過命來!」呼呼聲響,雙掌齊發,隱隱帶著風雷之聲。

  羊牧勞氣恨之極,但他經過了剛才那一撞,深知段克邪的功力已是今非昔比,雖然動怒,卻不浮躁,這一掌攻守兼備,端的厲害非常。

  段克邪冷笑道:「只怕你沒有這個本領,且看是誰要了誰的命?」倏的亮劍,劍光一閃,便踏正中宮,欺身直進,劍刺羊牧勞前胸的「璇璣穴」。

  武學有云:「刀走白,劍走黑。」意思是說,用刀的宜於正面劈殺,用劍的則宜走偏鋒。但段克邪恃著自己的身法輕靈,剛才那一撞又並不吃虧,所以放大了膽子,一出手便以凌厲的劍法欺身直進,竟然不把羊牧勞放在眼內。

  羊牧勞號稱「七步追魂」,在掌法步法上實有過人的造詣,在功力上也還要比段克邪稍勝一籌。段克邪剛才那一撞沒有吃虧,那是因為他用了巧勁的緣故。

  羊牧勞這一掌攻守兼備,全看敵人的來勢而加以變化,可以在剎那之間全變為攻勢,也可以在剎那之間全變為守勢,當真是變化莫測,神妙無比。

  段克邪這一欺身直進,正合他的心意,他陡然間退了一步,將掌力全撤回來護著前胸,段克邪一劍刺去,忽覺一股無形的潛力,擋在面前,儼如碰著了一道銅牆鐵壁,劍勢受了阻攔,就差那麼一兩寸,劍尖刺不到羊牧勞的心口,劍招已經用老。

  羊牧勞趁他劍招用老,陡的又是一聲大喝,雙掌平推,掌力有如排山倒海,盡發出來!

  這時已有許多武士趕到,還有不少手執松枝火把,在園中進行搜查的家人,史若梅靠窗遙望,看得雖然不很清楚,但也可以分辨得出是誰攻誰守,誰佔上風。

  她見段克邪輕敵進攻,旁觀者清,已自覺得不妙,這時驟見羊牧勞雙掌齊發,段克邪因為招數已經用老,距離又太近,全身都已在對方掌勢籠罩之下,不由得大吃一驚,險些就要叫出聲來。

  幸虧她沒有失聲驚喊,就在那電光石火的剎那之間,忽見段克邪使出了超卓妙絕的輕功,身形平地拔起,竟在間不容髮之際,讓過了羊牧勞的一掌!

  只聽得轟天雷似的一片爆炸聲,原來羊牧勞一掌掃過,沒有擊中段克邪,卻把一塊太湖石擊碎了,碎石紛飛,有如連珠彈發,竟把田承嗣的好幾個「外宅男」傷了。這些武士知道插不上手,遠遠避開。

  說時遲,那時快,段克邪一個鷂子翻身,腳未沾地,寶劍已是凌空刺下,疾刺羊牧勞的「玉枕」「明夷」「山陵」「陽谷」「維喬」五處大穴,羊牧勞滴溜溜一個轉身,長袖一揮,伸出三指來扣段克邪的脈門,只聽得「嗤」的一聲,劍光過處,羊牧勞的半條袖子給削了下來;可是段克邪的寶劍被他衣袖一拂,劍勢也就不能按照原來的方位刺出,結果是一處穴道也沒刺中。

  段克邪身形一晃,避開了羊牧勞那一抓,只覺脈門上有點熱辣辣的作痛,段克邪不禁心中一凜:「這老魔頭的掌力果然厲害,我倒不可輕敵了!」

  兩人再度交手,段克邪使出了師傳的「袁公劍法」,輕靈迅猛,兼而有之,端的是進如猿猴竄枝,退若龍蛇疾走,起如鷹隼飛天,落如猛虎撲地,進攻退守,盤旋如風,起落變化,倏忽如電,但見四面八方,全都是他的影子。

  羊牧勞的功力雖然要比段克邪稍勝一籌,但段克邪的輕功委實高明,羊牧勞的掌力僅能將他的劍點震歪,卻無法擊中他的身體。雙方的功力既然相差不遠,羊牧勞只是憑著劈空掌力,那就傷不了段克邪。因此在雙方都使出了渾身本領的時候,竟是段克邪佔了上風,穩握攻勢。

  但羊牧勞守得甚穩,他腳踏九宮八卦方位,以雄渾的掌力護身,以奧妙的步法趨避,段克邪雖然佔了八成攻勢,一時之間,卻也難以攻破他的防禦。

  史若梅看得心花怒放,暗自想道:「他也不過與我一般年紀,竟怎的這麼了得,當真令人欽佩!」又想道:「原來他那晚與我交手,已是暗暗留情。最多只不過使出五分本領。可惜我不知好歹,卻反而罵了他。」想至此處,又是高興,又是後悔。高興的是夫婿英雄,後悔的是自己當面錯過。想得忘形,不覺用力一踩,她是把田承嗣那寶貝兒子當作墊腳的,這一踩把他踩得死去活來,他被點了穴道,叫又叫不出聲,只是喉頭嗚嗚作響。

  史若梅正在胡思亂想,忽聽得那些觀戰的武士歡呼之聲大起,紛紛叫道:「寇統領來啦,寇統領來啦!」兩邊閃開,一個豹子頭的彪形大漢,大踏步走來,原來這個人乃是「外宅男」的統領寇名揚。那些「外宅男」因為今晚吃了大虧,又被羊牧勞輕視,心中懷恨,便有人故意說道:「寇統領,你來得正好,這小賊厲害得很,羊老先生只怕對付不了呢!」

  寇名揚「哼」了一聲,說道:「一個使迷香的下三流小賊,能有多大本領。你們站過一邊,且看我的手段!」當下大模大樣的走上去,朗聲說道:「羊老先生休要著慌,我來助你一臂之力!」

  原來段克邪藏有他師兄空空兒所贈的秘製迷香,空空兒是天下第一神偷,他所製的迷香,也是獨步天下的迷香,比起江湖上常用的「雞鳴五鼓返魂香」之類的迷香,不知要勝過多少倍。段克邪因為田承嗣的武士太多,他想避免多所殺傷:另一方面,他也多少帶點小孩子貪玩的心情,想試試師兄的迷香的效力,因而就用上了。這在他本來是一片好心,卻不料反而給寇名揚罵作「下三流小賊」。

  史若梅所見的那班熟睡如泥的武士,就是給段克邪的迷香弄得昏迷的,這裏面便有一個寇名揚,但他功力深湛,受了迷香,身體自然生出抗力,故此最先醒轉,氣沖沖的立即趕來。

  羊牧勞和他的七個弟子,在田府乃是客卿身份,無須給田承嗣值夜,因而也就沒有受到迷香。所以最先發現段、史二人的便是羊牧勞的弟子,其後才是從外面趕來的「外宅男」和田府的家丁。那些本來負有守夜之責的「外宅男」,除了寇名揚一人之外,都還未醒,反而無人到場。

  段克邪大怒道:「好呀,你罵我作下三流的小賊,哈,我若是下流,你早就沒命啦!你知道我為甚麼要用迷香,我就是怕你們吃了田承嗣的飯,不得不給他賣命,倘若你們是清清醒醒的,你們就不好意思不和我動手,我的寶劍沒有眼睛,也就難免誤傷了你們。誰知你這個大傻瓜,竟然不識好人心,又要冒充好漢,你雖然醒了,也可以裝假未醒呀,為甚麼要來湊這個熱鬧,陪老魔頭送死,真是愚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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