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龍鳳寶釵緣 | 上頁 下頁
一一


  段克邪不過是個十六七歲的大孩子,他心中想到甚麼就說甚麼,這一下可把寇名揚氣得七竅生煙,仰天大笑道:「你這黃口小兒,竟敢胡吹大氣,你有甚麼本領可以傷我?好,我也不要你的命,先拿你打三百大板!」倏的欺身便進,一出手便是分筋錯骨手的功夫。

  寇名揚也是個武學行家,他看了幾招,也未嘗不知道段克邪劍法精妙,但一來他是自恃過甚,他的分筋錯骨手天下無雙,而且又已練成了混元一氣功,近身搏鬥,從未敗過;二來他已知道段克邪與羊牧勞鬥了相當時候,羊牧勞掌力的雄渾他又是深知的,心想段克邪年紀輕輕,縱然劍法精妙,與羊牧勞鬥了這些時候,也該累了。故此放大了膽子,要在羊牧勞面前逞能。

  寇名揚之所以要在羊牧勞面前逞能,這裏面有個原故,他是妒嫉羊牧勞的名氣比他大,妒嫉田承嗣更看重羊牧勞,害怕羊牧勞搶了他的位置。

  那知羊牧勞也是抱著同樣心思,尤其對他剛才的說話更為著惱,心裏想道:「你寇名揚是甚麼東西?居然敢小視於我。好,我冷眼旁觀,看你如何出醜?」

  本來他們二人若是同心合力,雖然未必能活擒段克邪,但卻是決計可操勝算。如今羊牧勞立心要令寇名揚出醜,便故意虛發一掌,等於袖手旁觀,這就大大便宜了段克邪了。

  段克邪也在惱怒寇名揚的出言無狀、見他欺身進擊,正合心意,大喝一聲:「來得好!」寶劍一揮,左掌隨發,寇名揚也真不弱,側身一閃,施展分筋錯骨手法,居然一把抓著了段克邪的肩頭。

  那知段克邪的內功已得藏靈子的真傳,自成一家,與中原的武學宗派都不相同。肩頭的琵琶骨本來是內功最難練到的部位之一,琵琶骨倘若被人拿住,功夫就使不出來,而藏靈子的內功,卻可以把琵琶骨練得似鋼條一樣,寇名揚用力一捏,反而把自己的手指震得隱隱作痛。

  兩人的動作都快到了極點,幾乎就在同一時候,段克邪的左掌也已與寇名揚的右掌碰個正著,只聽得「蓬」的一聲,寇名揚翻了一個觔斗,說時遲,那時快,段克邪大喝一聲:「著!」如影隨形,劍光一閃,在他的大腿上劃了一道傷口,這還是段克邪手下留情,要不然這一劍就能削斷他一條腿。不過,段克邪也暗暗叫了一聲:「僥倖!」原來寇名揚的功力實在與他旗鼓相當,倘若單打獨鬥,段克邪仗著超妙的輕功,贏面較大,可是也決不能贏得如此容易。如今,由於寇名揚輕敵躁進,一下子便給他刺傷了。

  段克邪心目中的大敵還是羊牧勞,他一擊倒了寇名揚,手底毫不遲緩,立即便向羊牧勞衝去。羊牧勞正在得意,段克邪的劍招已似狂風暴雨般的襲來。羊牧勞暗暗後悔:「不知寇名揚傷得如何。他畢竟是自己人,唉,我忍不住一時之氣,反教這小賊得了便宜了。」

  寇名揚傷得並不重,但他以「外宅男」統領的身份,一交手便給人家打得四腳朝天,而且是當著羊牧勞的面前,這面子往那裏放?所以他雖然心知肚明,知道段克邪已是對他手下留情,但仍然禁不住氣得哇哇大叫,七竅生煙。一個「鯉魚打挺」翻起身來,又向段克邪展開攻擊。

  他領教過段克邪的厲害,不敢近身搏鬥,改用兵器,於是在腰間解下了他的獨門兵器虯龍鞭。這條虯龍鞭抖了開來,長達一丈有多,鞭上滿是倒鬚。抖起了虯龍鞭,一出手便是連環三鞭,「迴風掃柳」,段克邪展開絕頂輕功,身法比寇名揚的長鞭還快,虯龍鞭未到,他已雙肩一晃,身子隨著鞭梢直轉出去,虯龍鞭就差那麼幾寸,連他的衣角也未沾著。

  可是旁邊還有一個羊牧勞,羊牧勞趁他在閃避虯龍鞭的時候,唰地一竄,快似飄風,雙臂箕張,向外一展,一招「蒼鷹展翅」,便來擒拿段克邪的雙腕,段克邪倏然轉身,疾用「斜掛單鞭」式,左掌斜削,猛切羊牧勞的脈門,右手長劍一揮,又蕩開了寇名揚再次攻來的一鞭。

  但羊、寇二人畢竟是一流高手,在武功上都有獨到之處。段克邪靠著超卓的輕功,最初二三十招還可以從容應付,五十招之後,氣力漸漸消耗,身法就比不上初時的輕靈,應付對方的攻勢,也就越來越感到困難了。

  羊牧勞掙回了面子,又滅了寇名揚的威風,儘管他和寇名揚之間還有心病,但此時此際,他已是一改袖手旁觀的態度,出盡全力來與寇名揚聯手合鬥了。段克邪有好幾次想先突破較弱的一環,向寇名揚突襲,都給羊牧勞擋住。

  羊牧勞叫道:「寇兄,對,就是用你目前的打法,不必貪功。咱們一個近攻,一個遠襲,這小賊插翼難飛!」寇名揚這時知道羊牧勞的武功見識都比自己勝過一籌,不得不對他貼服,於是收起了爭功之念,服從他的指揮,在兩丈開外,揮鞭遠襲。

  他雖是比羊牧勞稍弱,但那九九八十一路虯龍鞭法也非比尋常,使到疾處,只見鞭影翻飛,穩如沉雷,疾如駭電。幾乎是貼著段克邪的身形飛舞。羊牧勞展開了「七步追魂掌法」,如影隨形,向段克邪追擊,每一掌都是劈向段克邪的要害。

  史若梅看得驚心動魄,正在暗暗為段克邪擔憂,忽聽得又有歡呼之聲,有人叫道:「好了,聶將軍來了!不怕這小賊三頭六臂,也決難逃脫了!」

  只見一個戎裝佩劍的將軍,大踏步走上前來,史若梅又驚又喜,原來這個將軍不是別人,正是聶鋒。

  聶鋒是薛嵩的表弟,在魏博與潞州之間的博望城做鎮守使,歸田承嗣管轄。這個安排是薛嵩的主意,因為他要討好田承嗣,所以把聶鋒的兵力和地盤都劃歸田承嗣,同時他也可以利用聶鋒來監視田承嗣,等於在田承嗣的內部安下一枚棋子。這次正是因為田、薛二家聯姻之事,田承嗣將聶鋒請來,由於聶鋒和男女兩家都有關係,準備請他陪同新郎到潞州迎親的。

  薛嵩未做節度使之前,和聶鋒比鄰而居,聶鋒的女兒聶隱娘與史若梅情如姐妹,自小一同玩耍,一同習藝。所以史若梅一見是聶鋒來了,便不禁又驚又喜,心裏想道:「聶表叔的劍術高強,倘若他也出手,唉,這,這小冤家只怕有性命之憂!」又想道:「不知道隱娘姐姐來了沒有?聶表叔是個好人,隱娘姐姐對我更好,不如我跑出去見他們,請他們看在我的份上,將他放了。想來他們是定會依從我的。」「可是,我卻怎好意思開口?人又這麼多、我怎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夫妻相認?」

  史若梅正在心亂如麻,躊躇未決的時候,聶鋒已走近「戰場」,他見段克邪不過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居然與羊、寇二人打得難分難解,不禁大為驚詫,便停下腳步,向段克邪問道:「你是甚麼人,父兄是誰,為何偷進田大人的節度府?」

  段克邪早已從夏姨(夏淩霜)口中知道聶鋒的為人,也知道聶鋒與他的父親有過一段交情,當下便朗聲答道:「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父段珪璋,我名段克邪。只因田承嗣搜括民財,將庫銀充作聘禮,故此我將它劫了,今晚特來寄刀留簡的。聽說你做官還算比較有良心,難道你也要來助紂為虐麼?」

  聶鋒聽了,大吃一驚:「原來竟是段大俠的兒子,段大俠一生解困扶危,且又是為國盡忠的烈士,天下同欽,我怎能傷害他的兒子?」「可是,我若袖手旁觀,那就得拼著與田承嗣翻面了,怎生想個法子,可以暗中助他才好?」義利之念在心中交戰,登時也是心亂如麻。

  史若梅正要不顧一切的跳出去,忽又聽得有人大叫道:「還有一個賊人在園子裏!大帥有令,決不能讓他們逃跑!」

  原來田承嗣已得部下解救,他首先發現史若梅放在他枕頭下的那封書信,接著又發現金盒已經失去,這一驚非同小可!那封信是用薛嵩口氣寫的問候信,他並不知道送信人就是史若梅,只道是薛嵩派來的高手。

  段克邪用匕首釘在桌上的那封信,早已給他部下發現了,連匕首一併呈上,田承嗣看了,更是吃驚,段珪璋的兒子名叫段克邪,他是早就聽得羊牧勞說過了的,當下想道:「這兩封信的字跡不同,不知是否一夥的?聽羊牧勞說,這段克邪的武功委實不弱,倘若他只是一般強盜的首領,劫了我的聘禮,到此寄刀留簡那也還罷了;倘若他竟是給薛嵩收羅的武士,那麼這事就更嚴重了。」要知他的後一想法若是事實的話,那就證實薛嵩也在收羅各方好手,處心積慮的謀他,他焉得不懼。

  不久,又有武士進來稟報,說是賊人已在園中發現,羊牧勞與寇名揚正在與賊人交手,看來可操勝算。田承嗣聽了稍稍放心,但因為他發現兩封書信,懷疑薛嵩派來的高手不止一人,因此又傳令下去,叫部下加緊搜索賊人的黨羽。他心中打定了主意:若是賊人都給他的手下擒獲,他就要向薛嵩大興問罪之師:倘若是給賊人逃走,那即是說薛嵩派來的高手比他的手下人都強,那麼他就只好向薛嵩求和了。

  史若梅正在心亂如麻,躊躇莫決,不知是出去的好還是仍然躲藏的好,忽聽得外面人聲步聲嘈嘈雜雜,已走進了院子。

  這些人並非已知道有賊人躲在這裏,他們是來向田承嗣的兒子獻殷勤的,有人便叫道:「大公子,外面發現了刺客,你不要出來,我門來保護你。」他們聽不到回答,再生驚詫,議論紛紛:「外面鬧得天翻地覆,大公子怎的還是熟睡未醒。」有人便來拍門。

  史若梅一把將田承嗣的兒子提起,忽地打開了房門,沉聲喝道:「誰敢上前,我便把他一劍殺了!」她一手揪著田承嗣的兒子,一手握著短劍,劍鋒抵著他的背心。

  這些人中,有一個是跟了田承嗣多年的老護兵,田、薛二人以前同是安祿山手下的將領,兩家時有往來。這老護兵依稀還認得史若梅,不禁大駭,顫聲叫道:「你、你不是薛家大小姐麼?」

  史若梅道:「不錯,你快去向田承嗣說,叫他馬上傳令要寇名揚和羊牧勞退下,否則我就要他兒子的性命!」那老護兵道:「薛小姐,你怎麼可以這樣?你下個月就要過門來作田家的少奶奶的啊!」史若梅大怒道:「你再胡說八道,我就把你也一劍殺了!」那老護兵嚇得魂不附體,連忙飛奔去稟報田承嗣。正是:

  彩鳳焉能隨俗子,芳心早有意中人。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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