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龍鳳寶釵緣 | 上頁 下頁


  薛紅線道:「媽,孩兒現在沒有心情談論這個,請你先告訴我,我的生身父母究竟是誰?」

  薛夫人緩緩說道:「好,現在也是應該告訴你的時候了。你的父親姓史,名叫逸如,是個大唐進士;你的母親,就是你自幼吃她的奶,跟她讀書的那個盧媽!」

  薛紅線從未見過父親,這次還是第一次聽到父親的名字,倒沒有甚麼特別的感覺,盧媽卻是她小時候最親近的人,聽說就是自己的母親,不由得又驚又喜,叫道:「怪不得盧媽這樣疼我,呀!她既然是我的母親,為甚麼又一直瞞著我?這、這──」

  薛夫人道:「她瞞著你,也是為著愛你的原故。嗯,你媽留給你的那支寶釵呢?」

  薛紅線道:「盧──不,我媽給我的寶釵,不就是插在頭上這支嗎?你沒認出來?」

  薛夫人道:「你拿下來給我。」

  薛夫人接過玉釵,用小指僅在鳳口輕輕一撥,將一根紙條挑了出來,薛紅線詫異不已,道:「原來這玉釵造得如此精巧,裡面還藏有機關。」

  薛夫人道:「我目力不好,你自己拿去看。這是你母親的親筆,紙上寫的,就是你的身世。你若有不清楚的地方,我再給你解說。」

  薛紅線一面讀一面流淚,那一小片薄紙寫滿了蠅頭小字,雖然簡略,讀了之後,亦已略知大概。薛夫人又從旁補充,把她母親沒有寫出來的,也都告訴了她。只是隱瞞了薛嵩曾經奉安祿山之命,去捉過她的父親那一段。

  薛紅線一下子明白了許多事情:段珪璋不是強盜,而是大俠;他的父親史逸如果然是個高風亮節、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她的母親是個既有節操,又有智謀的巾幗鬚眉;又是怎樣為了她的原故,不辭茹苦含辛,忍辱負重的到薛府來作奶媽,終於為國盡忠、為夫盡節,同時她也知道自己的名字是叫做史若梅。

  這種種事情,都是驚天動地,可歌可泣!史若梅這才知道世上果然有她所不能想像的崇高人物,而這些崇高的人物,還是她最親最近的人。她的眼界突然擴大了,她的胸襟突然開展了,她在悲傷,她在驕傲(為自己的父母和公公而驕傲),同時她也第一次的感到了自己的渺小。她在心中自言自語道:「怪不得他、他罵我是父親的不肖女兒!」

  她抹了眼淚,插好玉釵,就打開房門走出去了。薛夫人心底歎了口氣,她知道從此要失掉這個女兒,但也感到欣慰,從今之後。她是不用再受良心的責備了!

  且說薛嵩昏迷了一陣,不久就醒了。他一張開眼睛,就看見站在床前的史若梅。薛嵩又是氣惱,又是擔憂,問道:「那小賊跑了沒有?你媽呢?」

  史若梅道:「媽在後房。爹爹!孩兒不孝,請恕我不能奉侍你了。」

  薛嵩大吃一驚,跳起來道:「甚麼,你說甚麼?」

  史若梅道:「孩兒特來向爹爹告別。」

  薛嵩急怒交加,大叫道:「你要跟那小賊跑麼?他對你胡說了些甚麼?線兒,你千萬不要相信他的話!」

  史若梅緩緩說道:「爹爹息怒,孩子並不是要去跟他。但他也不是小賊,爹爹,孩兒都已經知道了,請你不要再這樣胡亂罵人了。」

  薛嵩氣得發抖,但他正要倚靠這個「女兒」,卻又不敢對她發怒,顫聲問道:「線兒,你知道了些甚麼?」

  史若梅道:「過往的不必談了。爹爹,我知道你目下正在為一件事情擔憂,你是怕田伯伯要來併吞潞州,是麼?」

  薛嵩道:「哦,你媽已經把你的婚事告訴你了?你知道了也好,線兒,你雖然不是我的親生女兒,但這麼多年來,我待你總還不錯吧?我是一直將你當作骨肉看待的。現在我有危難,正要仗你分憂,你嫁到田家,一來可以兩家修好,消禍患於無形;二來你也好。田承嗣好壞也是個節度使,你的丈夫是他的長子,待到田承嗣百年之後,這魏博節度使的位子當然就要由長子繼承,那時你就是一品夫人了。榮華富貴唾手可得,線兒,你不可三心二意!」

  史若梅忍著氣,耐心聽薛嵩嘮嘮叨叨的說了一大遍,然後淡淡說道:「孩兒正是為了身受爹爹多年養育之恩,無以為報,所以特來為你分憂──」

  薛嵩喜出望外,史若梅話猶未了,他便搶著說道:「如此說來,你是願意答允這頭婚事了,好,你真是我的好女兒!」

  史若梅道:「不,給你分憂和答允婚事,還是兩件事情。爹爹放心,我自有辦法叫田伯怕不敢覬覦潞州。請借你的節度使金印一用。」

  薛嵩不禁又是大吃一驚,叫道:「你要我的金印作甚麼?線兒,我待你不薄!──」

  史若梅拿出了一封信來,說道:「孩兒正是為了替爹爹解此危難,所以要借你的節度使金印用在這封信上。」

  薛嵩道:「這是甚麼信?」

  史若梅道:「這是孩兒擅自用爹爹名字寫好了的給田伯伯問候的一封普通書信。你要不要我讀給你聽?」

  薛嵩莫名其妙,問道:「這是甚麼意思?好端端的為甚麼要給他去一封問候信?」

  史若梅道:「一封普普通通的問候信,倘若是由你的差官送去,那當然是毫無意思;但若是由我送去,這又不同了。」

  薛嵩究竟是從綠林出身的,恍然大悟,說道:「哦,原來你是要玩寄刀留簡的把戲?」

  史若梅道:「只是留簡,不必寄刀,也可以嚇破田伯伯的膽子了。不過,爹爹你倘若認為不夠的話,孩兒還可以見機行事,給田伯怕一點顏色瞧瞧!」

  薛嵩連忙搖手道:「不,不,這使不得吧?你、你──」他想說的是「你已經是田家的人了。」

  只是史若梅已是神色凜然,正容說道:「爹爹,你同意我這麼辦也好,不同意我這麼辦也好,總之,我是絕不會嫁給田家的了。我已經明白了自己的身世,今後怎樣做人,孩兒自有主意。不勞爹爹你為我打算了。」

  薛嵩當然深知「女兒」的本領,心裡想道:「她倘若要一走了之,我又有甚麼辦法攔得住她?如今她來與我商量,可見她確實是還沒忘了我的恩德,還當我是她的爹爹。只是,這樣得罪了田家,弄得不好,可要搞出禍來。」

  轉念一想:「但倘若不這麼辦,女兒走了,田家來向我要人,我又如何發付?一樣要弄出禍來!唉,糟糕,聽說田家的聘禮已在路上,只怕這一兩天就要到了。」

  薛嵩正在左右為難,躊躇莫決,忽聽得房門外似有吵鬧之聲,他仔細一聽,那是他節度府中一個「管事」的聲音說道:「我有緊要的事情,要馬上稟報大帥,你為何攔阻?」

  看門的丫鬟「噓」了一聲,說道:「大帥今晚受了驚嚇,正在養神,你莫大聲說話,驚吵了他。」

  薛嵩大聲說道:「我已經醒了,甚麼事情,喚他進來。」

  當下低聲吩咐史若梅道:「你暫時藏在屏風背後吧。」

  心想:「管事的深夜前來報事,只怕凶多吉少。」

  心念未已,那個管事已由丫鬟帶了進來,他行過禮後,說道:「小人本來不該來驚吵大帥,只是這事情太過意外,關係重大,不敢不報!」

  薛嵩皺了眉頭,斥道:「你別囉唆了,乾脆說是甚麼事情?」

  那管事結結巴巴地說道:「田將軍送來的聘禮,在路上給人劫了。」

  薛嵩大驚,問道:「是在甚麼地方?」

  管事說道:「是在咱們潞州境內!」

  薛嵩道:「是甚麼人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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